147. 温酒入喉
青萝巷,洛家老宅。
庭院内,桃花依旧,只是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洛云归苏醒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已传遍了整个青萝镇。洛文远激动之余,也谨记先祖吩咐,对外只称是先祖福泽庇佑,沉疴得愈,绝口不提河畔那惊世一战。镇上百姓虽不明就里,但洛家“睡仙”苏醒,总归是件祥瑞之事,加之河神祭典虽生波折,最终却化险为夷,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洛云归换上了一身洛文远命人赶制的素白常服,银发随意挽起,坐在院中石凳上,神色平静地听着洛文远禀报镇中琐事。她气息内敛,与寻常老妇无异,只是那双冰蓝眼眸深处偶尔流转的深邃光华,让人不敢直视。
沈沧澜(尘道人)侍立一旁,桃木剑负于身后,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师尊苏醒,他心中大石落地,只觉百年孤寂烟消云散。
“先祖,您沉睡百年,如今醒来,实乃我洛家天大的喜事!镇上乡绅都想前来拜见,您看……”洛文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洛云归淡淡打断,“我喜静。对外,我仍是那个需要静养的洛家老祖宗即可。”
“是是是,晚辈明白。”洛文远连忙应道,不敢多言。
“文远,”洛云归目光转向他,语气缓和了些,“这百年,洛家承你照料,辛苦你了。”
洛文远受宠若惊,眼圈一红:“先祖言重了!守护先祖,是晚辈本分!”
洛云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抬眸,望向院墙之外,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舍,落在了巷子那头的沧澜书场上。
“文远,你先去忙吧。我与沧澜有些话说。”她挥了挥手。
“是,晚辈告退。”洛文远恭敬行礼,退出了庭院。
院中只剩下师徒二人。
细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桃花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师尊,”沈沧澜上前一步,低声道,“昨日书场那位沈先生……”
“我知道。”洛云归打断了他,目光依旧望着书场方向,眼神复杂难明,“百年沉眠,我虽意识沉寂,但外界之事,并非全然无知。尤其是……与我因果极深之人的气息。”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屋檐下,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
“沧澜,你去准备一下。”她背对着沈沧澜,声音平静无波,“备两壶……姑苏老黄酒。”
沈沧澜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凝重:“弟子遵命!”
……
午后,雨势渐密。
沧澜书场内,比往日清冷了许多。昨日的惊变与“仙人”显灵的传闻,让不少人心有余悸,加之雨天,客人寥寥。只有几个老茶客,依旧坐在熟悉的位置,低声闲聊着昨日的奇闻。
说书台上,沈老瘸依旧坐在那里,靠着枣木拐杖,阖着眼,似在打盹。那只系着霜蓝剑穗的木手,无意识地搭在惊堂木上。只是今日,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平静,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与忐忑。
“吱呀——”
书场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风雨声夹杂着湿气涌入,让几个茶客抬起了头。
只见门口,站着两人。前面是一位身着素白布衣、白发如雪的老妪,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正是苏醒的洛云归。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身后,跟着背负桃木剑的尘道人(沈沧澜),神色恭敬。
两人的出现,让书场内瞬间安静下来。茶客们看着洛云归,又看看台上的沈老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氛,纷纷屏住了呼吸。
洛云归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提着食盒,步履平稳,径直走向说书台。
脚步声在寂静的书场内格外清晰。
台上,沈老瘸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洛云归,浑浊的独眼中,百年的风霜、刻骨的思念、深沉的内疚……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过,最终化为一片难以言喻的平静。他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云归走到台前,停下脚步,抬头,与台上的沈老瘸对视。
没有言语。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雨打屋檐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良久,洛云归轻轻将食盒放在台边的空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两壶温好的、散发着醇厚香气的姑苏老黄酒,以及两只干净的酒杯。
她取出酒壶和酒杯,缓步走上说书台,在沈老瘸面前的矮几旁,席地而坐。
动作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
她拿起一只酒壶,斟满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热气氤氲。
然后,她将其中一杯,推到了沈老瘸面前。
自己则端起了另一杯。
依旧无言。
沈老瘸看着面前那杯温酒,又抬头看向洛云归。他伸出那只木手,有些颤抖地,端起了酒杯。木指与瓷杯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洛云归举起酒杯,向他微微示意。
沈老瘸独眼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举杯,将杯中温热的黄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肠,温热驱散了雨日的微寒,也仿佛熨帖了百年的沧桑。
一杯饮尽,洛云归放下酒杯,看着沈老瘸,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师兄,别来无恙。”
一声“师兄”,如同惊雷,在沈老瘸(玄天宗祖师凌霄子残魂所寄之身)耳畔炸响!
他身体剧震,木手猛地握紧了酒杯,独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嘴唇哆嗦着,半晌,才用那沙哑至极的嗓音,哽咽地唤道:
“师……师妹……”
百年相隔,生死两茫。一杯温酒,尽释前嫌。
所有的误解,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与坚守,仿佛都融在了这一杯浊酒之中。
书场内,落针可闻。所有茶客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却也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真挚的情感。
沈沧澜站在台下,看着台上对饮的二人,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为何师尊昨日在书场听到那段《剑仙断情》时,会那般失态。也终于明白,这位看似普通的瘸腿说书人,为何会对百年前之事如此了解,为何会对师尊有着那样深沉复杂的情感。
原来,他竟是师尊的师兄,玄天宗的开派祖师,凌霄子!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残魂寄居于这凡俗老者之身。
洛云归又斟满两杯酒,语气平静地问道:“当年天碑之变,幕后黑手,除了那黄金面具人,还有谁?你……又为何会在此?”
凌霄子(沈老瘸)端起第二杯酒,一饮而尽,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与决绝交织的复杂笑容。
“师妹,此事说来话长,牵扯之广,远超你我想象。我苟延残喘于此,便是为了等你醒来,告诉你真相,以及……赎我当年之罪。”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重。
“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黄金面具人,也不仅仅是某个魔神。而是……一场席卷诸天万界、谋划了无数纪元的大劫!而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这青萝镇,就在你我,以及沧澜这孩子身上。”
雨,还在下。书场内的气氛,却因这一席话,变得无比凝重。
喜欢截云焰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截云焰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