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块被墨水浸透的棉絮，低垂得几乎要压到研究所新建的楼顶。雨，从凌晨就开始下，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到了正午时分已演变成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面上，溅起的水花连成一片，整个研究院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之中。
研究院新建的5栋办公楼、10栋高层公寓以及15栋高层住宅，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面前，显露出了它们脆弱的一面。这些建筑投入使用还不到两年，尚在保质期内，却因施工质量的严重瑕疵，呈现出令人痛心的景象。
3号办公楼，保安老张撑着伞，站在楼前仰头望着外墙，眉头拧成了一个结。雨水顺着外墙的裂缝渗入，在墙面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是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突然，的一声脆响，一块巴掌大的外墙瓷砖从十层高的位置脱落，砸在老张脚前不到半米的地方，碎片四溅。
老天爷！老张惊得后退两步，心脏狂跳。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三块脱落的外墙砖了。他赶紧掏出对讲机：王主任，3号楼外墙脱落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刚才差点砸到我...
办公楼内的情况同样糟糕。五楼科技处的办公室里，副处长刘明正手忙脚乱地用塑料布盖住文件柜。天花板上，一道细小的裂缝正不断渗出水珠，滴落在他的办公桌上。桌上那幅他珍藏多年的合影——与已故导师在长城上的留念——已经被水浸湿了一角，相纸边缘开始泛起褶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明心疼地擦拭着相框，抬头看向同样手忙脚乱的同事们。整个办公室如同遭遇了一场小型水灾，七八处漏点让地板湿滑不堪，墙角已经出现了黑色的霉斑。
与此同时，在高层公寓区，情况更为严峻。8号公寓1602室的王工程师一家正在用盆、桶接住从天花板各处渗漏的雨水。王工程师的妻子李老师踩着凳子，试图用胶带暂时封住客厅中央最严重的一处漏点。
这房子才住了一年多啊！李老师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花了一辈子的积蓄，就买了这么个漏水笼子？
他们十二岁的儿子小杰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卧室墙面上那个越来越大的鼓包。就在昨晚，那个鼓包突然破裂，发黑的墙皮和霉菌洒了他一床。现在他的哮喘又开始发作了，呼吸时发出轻微的哨音。
暴雨持续到下午三点，研究院的紧急热线已经被打爆。院长办公室内，杨稼轩院长和李国栋书记面色铁青地听着基建处处长的汇报。
目前统计，5栋办公楼全部出现外墙脱落、室内渗水问题；10栋公寓中有7栋顶层严重漏水，外墙渗水；15栋住宅楼的外墙渗水率高达90%...基建处长赵建国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够了！杨稼轩猛地拍桌而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褐色的茶水溅在会议桌上。这位平时温文尔雅的学者型领导此刻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这可是激光研究所上交的7个亿生产经费加上我们3个亿家底费！十亿资金就建了这么一堆豆腐渣工程？
为保证质量，20栋楼的地基、楼层、室内外粉刷及楼顶防水、门窗、玻璃、管道，水电汽、通讯光缆等，院领导和机关部门首长，都作了分工和安排，各盯各的标段和项目。
李国栋书记的脸色同样难看，他转向坐在角落的政治部主任张渊核和科技部副部长姜凯宁：你们两个当时负责监督室内外粉刷及楼顶防水，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有什么解释？
张渊核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和姜凯宁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藏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恐惧。
院长，书记，我们...我们确实按照程序进行了监督...张渊核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可能是材料供应商出了问题...
放屁！杨稼轩罕见地爆了粗口，调查组初步报告就在这里！他抓起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桌上，外墙砖吸水率超标三倍！防水涂料是劣质品！施工记录造假！这不是简单的失职，这是犯罪！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和窗外雨打窗户的啪嗒声。张渊核和姜凯宁像两尊雕像般僵在原地，脸色灰白。
李国栋书记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雨幕中，隐约可见几栋公寓楼外墙斑驳的痕迹。新建20栋楼，内外墙全受损，楼顶全漏水...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外墙脱层还砸伤了三个路人，其中一个是孕妇。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姜凯宁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晚上，开发商送来的四个黑色密码箱。当时对方笑着说一点辛苦费，他本不该收的...
我们会...会尽快查明原因，给研究院一个交代...张渊核艰难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必了。杨稼轩冷冷地说，调查组已经完成了工作。你们先回去，等待处理决定。
当张渊核和姜凯宁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会议室后，杨稼轩长叹一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老李，这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李国栋点点头，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更厚的文件：这是调查组的完整报告。问题主要出在三个方面...
报告显示，首先建筑材料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外墙砖吸水率高达15%，远超5%的国家标准，如同海绵般吸饱雨水后，在温度变化下膨胀收缩，导致开裂脱落。防水涂料的关键指标仅为标准值的30%，根本形不成有效防水层。
其次，施工工艺粗糙不堪。外墙抹灰时未铺设加强网格，灰浆配比随意，强度不足内墙腻子批刮过厚且不均匀。屋面防水卷材搭接宽度不足标准的一半，关键节点处理敷衍了事。
最令人愤怒的是第三点：工程建设中明目张胆的玩忽职守。监管记录显示，张渊核和姜凯宁签字的验收报告中，多处与实际严重不符。更令人震惊的是，调查组在两家开发商的账目中发现了可疑资金流，总额高达八百万元。
八百万元...杨稼轩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就为这点钱，他们出卖了研究院上万职工的安全！
李国栋沉思片刻：当务之急是解决职工住房安全问题，然后才是追究责任。我建议立即启动应急程序。
当天晚上，研究院召开了紧急党委会。会议持续到凌晨两点，最终形成决议：第一，组建由纪委书记直接领导的专项工作组，全面接管质量问题的处理；第二，立即约谈两家开发商，要求其承担全部修复费用及赔偿；第三，启动纪律追查程序。
张渊核和姜凯宁成了惊弓之鸟，主动联系开发商，将四个密码箱的钱币退给了开发商。
两家开发公司起初还想继续对20栋楼房进行维修，遭到了张渊核和姜凯宁的拒绝。
散会后，杨稼轩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雨幕中模糊的楼影。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疲惫而坚定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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