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像层薄纱似的裹着宫墙,苏晚就被太监尖细的嗓音催着进了御书房。
一脚踏进去,龙涎香的醇厚混着墨汁的清苦直往鼻子里钻,那味道浓得化不开,压得人心里发沉。她抬眼望去,皇帝正端坐在檀木龙案后,身上那件玄色衮服上,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窗缝漏进来的晨光里闪着冷幽幽的光,鳞片仿佛都带着刺。
顾昭站在左边,玄色暗纹锦袍的下摆垂在金砖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他指尖在腰间玉佩上摩挲的小动作没停——那玉佩是去年苏晚用碎瓷片雕的并蒂莲,此刻正随着他指节微微发颤,在光线下晃出细碎的影子,像他按捺不住的心跳。
“苏晚,顾昭。”皇帝开口,声音像寒冬里的冰棱砸在石板上,又冷又硬,“朕今天就说三件事。”他抬手点了点右边的张大人,“张卿说,礼部尚书的女儿柳婉儿,贤良淑德,跟顾卿站在一块儿,年纪相貌都般配。”又转向旁边的柳侍郎,“柳卿说,这门亲事成了,晋州和京城的商路就能稳当下来。”最后,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到苏晚脸上,“至于你……朕赏你城南一套三进的院子,再加一百两黄金,足够你把医馆再撑十年了。”
殿里一下子静得可怕,连殿外铜鹤香炉里飘出来的香灰落在地上,都能听见那细微的“沙沙”声。
苏晚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得她眼皮跳了一下。昨晚青荷塞给她的字条上那行字,突然像炸雷似的在脑子里响起来——“圣意如刀,小心赐婚”。
原来不是“小心”,是这把刀已经亮出来了。
正想着,顾昭的手突然覆了上来,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两人交叠的指缝渗进来,像股暖流,熨帖着她冰凉的手背。
苏晚偏头看他,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线条锋利得像把刀,可眼底却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暗潮,就像暴雨来临前,那片看着平静却藏着惊涛骇浪的海面。
“陛下这是要臣退出顾昭的生活?”苏晚开口时,自己都惊了,声音竟然稳得没一丝颤音,“用一座院子,换我的医馆?”
皇帝端起茶盏,袅袅升起的茶烟模糊了他的眉眼,听不出情绪:“医馆是死的,人是活的。顾昭要联姻,你总不能跟着搅局。”
张大人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了起来,那笑声听着格外刺耳:“苏姑娘,这可是陛下的恩典。顾统领眼看要封靖王了,总不能娶个当年逃荒来的医女吧——”
“张大人。”顾昭突然出声,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剑,“苏晚救过十万灾民,治好过太后的寒症,就连陛下都封她‘活死人医’。”他转过身,直挺挺地对着皇帝,“臣的婚事,臣自己选。”
“放肆!”柳侍郎“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胸前的朝珠被震得“叮铃哐啷”乱响,“陛下这是替你打算!晋州的商路断了三年,我们柳家的船队能打通漕运——”
“所以就要用臣的婚事去换商路?”顾昭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那柳家怎么不把女儿嫁给晋州藩王?”
这话一出,殿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连空气都像要冻住了。
皇帝“咚”地放下茶盏,盏底磕在龙案上,发出一声脆响,打破了这死寂:“顾昭,你该知道朕的难处。”他又看向苏晚,语气里带着点引诱,“你要是应了朕的赏赐,今天这事就掀过去了,不会有任何风波。”
苏晚望着皇帝眼底那藏不住的算计,突然想起当年在晋州逃荒时见过的那些老猎人——他们总爱把兔子逼到悬崖边上,然后站在那儿看,看兔子是一头撞死在树上,还是拼了命从石缝里钻出条活路。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陛下,臣有个条件。”
“哦?”皇帝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臣愿意在医馆里设一个‘皇家医学院’。”苏晚的声音清晰得很,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由臣来主持,招收民间那些聪明的孩子学医,五年之内,给太医院送过去一百名医官。要是这事能成,臣自愿退出。”
殿里“嘶”的一声,好几个人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张大人的胡须抖得像被狂风刮过的芦苇,指着苏晚,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荒、荒唐!你的医馆就是个草台班子,怎么能办皇家的差事?”柳侍郎的脸涨得通红,像块烧红的烙铁:“这是想抢太医院的权!”
顾昭突然紧紧握住苏晚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是要把她的手给焐化了。
他望着皇帝,眼神就像当年在破庙里那样——像一头受了伤的狼,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护着怀里的崽:“臣以靖王的名义担保,苏晚的医术,能成。”
皇帝没说话,就那么盯着苏晚,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了才罢休。
苏晚忽然想起昨晚在慈宁宫,太后拉着她的手,那手暖暖的,说“人心可医”。这一刻,她心里突然亮堂起来:或许这把刀,她能抢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五年。”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沉沉的,“要是五年后,医学院送不出五十个能用的医官,你自己退出去。”他又转向顾昭,“至于你……婚事的事,朕不逼你了。”
张大人的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一点血色都没有。柳侍郎攥着朝珠的手,手背青筋都暴起来了,看着吓人得很。
这时候,苏晚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抽噎声。顺着半开的殿门望出去,只见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女跪在汉白玉台阶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厉害——是柳婉儿。
“谢陛下。”苏晚和顾昭齐声行礼。
退出去的时候,柳婉儿正扶着廊柱慢慢站起来。
她转身的瞬间,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从袖管里滑了出来,露出下面半张纸角,上面隐约能看见“沈相”两个字。
柳婉儿抬手抹了把眼泪,再抬眼时,看向苏晚的眼神里,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针:“苏姑娘好手段。”
廊下阴影里,顾昭的暗卫影七身影闪了一下,又悄没声儿地隐了回去。
苏晚心里清楚,刚才这一幕,过不了多久就会一字不落地出现在顾昭的案头。
走出御书房,外面的晨光已经很亮了,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顾昭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把将苏晚拥进怀里。
他的心跳透过锦袍传过来,“咚咚咚”的,快得像擂鼓,震得苏晚胸口都跟着发颤:“刚才我真怕……怕你应了那赏赐。”
“怎么会?”苏晚贴在他胸口,忍不住笑了,声音闷闷的,“医馆是我的命,你也是我的命啊。”她想起皇帝最后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棵突然冒出新枝的老树,带着探究和不确定,“不过……他说要等五年。”
“五年够了。”顾昭低下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让人去晋州收些地,等医学院走上正轨了,我们就去那儿巡诊。听说晋州西边的村子,连个像样的稳婆都没有呢。”
苏晚望着宫墙外飘起来的纸鸢,飞得高高的,尾巴在风里摇摇晃晃。她心里却想起好多事:青石板底下那没封死的密道,柳婉儿袖管里露出来的密信,还有皇帝之前提过的“大宁的病”。
她摸了摸袖袋里那半块碎瓷片——是当年在逃荒路上捡的,到现在还带着她的体温。
“好。”她轻声应着,“等医学院的学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就去晋州。”
御书房里,皇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指轻轻敲着龙案上的密报。密报最底下,是晋州刺史私扣赈灾粮的证据,墨迹还新鲜着呢。
“传太医院院使。”他对旁边的随侍说,“让他明天去活死人医馆,看看苏晚打算怎么弄那个医学院。”
窗外,晨钟又“当——当——”地响了起来,声音在宫城里荡开,远远的。
钟声里,还能隐约听见苏晚的笑声飘进来,清清脆脆的,混着顾昭低沉的回应。
皇帝望着案头的玉玺,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医好这大宁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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