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像层薄纱似的裹着树梢,苏晚已经带着医队出了京城。
马车上堆着半人高的药箱,箱盖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边角还沾着昨天捣药时溅的深褐色药汁,看着就知道是真要干实事的。
苏晚掀开马车帘子,回头望了望。六个医学院的学生正跟着骡车步行,个个脖子上都挂着她亲手缝的布囊,里面装着用来消毒的艾草,还有备用的针线——都是些乡下可能缺的零碎。
“到了。”赶车的老吴轻抖了下马鞭,车轮碾过的青石板路突然变成了泥道,脚底下“噗嗤”一声,溅起些湿泥。远处几座土坯房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浸了水的水墨画。
刘家屯的村口飘着几缕炊烟,看着有人气,却不见半个人出来迎。
苏晚刚跳下车,脚还没站稳,就见个穿灰布衫的老汉横着扁担拦了过来。老汉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眼里全是警惕,嗓门粗得像砂纸磨过:“朝廷的官儿早把赈灾粮搬空了,你们又来骗啥?当我们屯里人是傻子不成?”
“刘村长。”苏晚认得这是影二十一探来的消息里提过的刘三槐,她往后退了半步,让老汉能看清身后的药箱,“我们是来医人的,不是来当医官混差事的。”
话音还没落地,旁边土房里突然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听得人心里发紧。
一个妇人抱着个烧得脸蛋通红的男娃冲出来,额角汗湿的碎发粘在脸上,急得声音都劈了:“小柱烧得说胡话了!浑身烫得跟火炭似的!”
苏晚上前两步,冰凉的指腹轻轻按在孩子滚烫的耳后,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语速快却稳:“快去烧些温水,再拿块干净的布来。”转身从药箱里掏出生姜和薄荷叶,“老吴,帮我找把石臼来,越糙的越好。”
原本躲在门后窗缝偷看的村民,这会儿慢慢围了拢来,交头接耳的,眼神里还是半信半疑。
苏晚手脚麻利地把捣碎的草药敷在小柱的太阳穴,又用温水蘸着布,轻轻擦他的腋下和脖颈:“烧得太急,得先把热气散出去。”她抬头时,正对上刘三槐探过来的目光,“您摸摸看,孩子的额头是不是没刚才那么烫了?”
老村长的手指悬在半空,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落了下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发涩:“还真……凉快点儿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小柱已经能小口喝下半碗米汤了,虽然还没完全好,总算退了些烧。
苏晚蹲在门槛边,给另一个胳膊擦伤的妇人缝伤口。她的针脚细得像绣花儿,穿针引线时手指稳得很。“得用酒消过毒再缝,不然要发炎,到时候更麻烦。”她抬头对围观的几个妇人笑了笑,语气像拉家常,“你们记着,家里要是有人受伤,先烧开水晾温了把伤口洗干净,再拿酒擦一遍——实在没酒的话,醋也行,都能杀杀菌。”
“苏大夫!苏大夫!”
一声急喊惊得她猛地抬头。
村东头的王婶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怀里抱着个浑身滚烫的汉子,跑得急了,鞋都掉了一只:“他晌午还好好的,吃了碗糙米饭,这会子突然烧得直抽抽!”
苏晚赶紧伸手探脉,手指刚搭上腕子,就觉着手底下的脉象浮得厉害,跳得又快又乱。
她转身翻药箱,手伸进去才发现,里面的柴胡只剩小半袋了——这可是治风热感冒的主药,早上给小柱和几个老人用了不少。
“王婶子,您家后坡是不是长着野菊花?”她突然抬头问,“还有,灶房里有没有晒干的芦根?就是芦苇的根,平时当柴火烧的那种。”
“有!有!”王婶子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坡上跑,“我这就去挖!”
苏晚解下外衫铺在地上,让汉子平躺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老吴,帮我摘些路边的青蒿,要带花的那种。”她转头对旁边发愣的学生们说,“记着,到了乡下缺药材时,就得认当地的草药。野菊花能清热,青蒿能退虚热,芦根能生津止渴——这些都是书上教过的,得会用。”
药汁熬出的苦香飘起来时,汉子的眼皮终于动了动,喉咙里发出点微弱的声音。
苏晚小心地喂他喝下半碗药汁,抬头时,正撞进刘三槐看过来的视线。
老村长手里攥着个豁口的陶碗,碗底还沾着没擦净的药渣,显然是偷偷尝过药。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哑了:“我家那口子,二十年前打仗时被箭射过。”喉结滚了滚,“箭镞没取干净,现在阴雨天疼得下不了床,直哼哼。”
“带她来。”苏晚的手按在药箱上,指节轻轻敲了敲箱盖,“我给取出来。”
老妇被扶进来时,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腿上一道狰狞的旧疤,中间鼓着个青紫色的硬块,看着就吓人。
苏晚用烈酒擦过手,从药箱里取出细镊子,眼神认真:“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镊子探进肉里的瞬间,老妇“嘶”地倒抽口冷气,手紧紧抓着炕沿,指节都白了。
苏晚的动作轻得像哄孩子,一边慢慢试探一边说:“当年的箭镞早锈在肉里了,不取出来会烂肉的。您看,这村里的娃娃现在能喝上热粥,日子在往好里过,您的腿,也该见见天日了。”
“咔”的一声轻响,半枚黑褐色的锈箭镞落在铜盘里,带着点血丝。
老妇突然“呜呜”地哭出声:“当年……当年兵荒马乱的,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取不出来,要锯腿……我没敢……”
“现在能取了。”苏晚用干净的布裹住她的腿,又撒了些止血的药粉,“往后阴雨天用艾草煮水敷,慢慢就不疼了。”
刘三槐蹲在旁边,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铜盘里的箭镞,那上面的锈迹蹭在手上,像层洗不掉的灰。他抬头时,眼角泛着红,声音有点哽咽:“你们……留下来吧。我让婆娘给你们烧锅热乎饭。”
月上柳梢头时,苏晚回到临时借住的祠堂。
烛火“噼啪”跳了下,影二十一的身影“嗖”地从梁上飘下来,玄色暗卫服上沾着些草屑和泥土,显然是刚在外头跑了不少路。“顾统领让属下禀报,杜先生今天在西头茶棚见了三个乡绅,说咱们医队是朝廷派来的鹰犬,还让他们散布谣言,说咱们的药有毒。”
苏晚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节奏不紧不慢:“看来是我们动了他的利益,他急了。”
“属下还查到,杜先生买通了十几个流民,明天会混在求诊的人里。”影二十一的声音像浸了冰,“他们身上带着迷药,目标是咱们的药箱,想把药都毁了。”
“知道了。”苏晚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些防身的药粉,“麻烦你告诉顾昭,让他别亲自来——这里人多眼杂,容易暴露。”
“我怎么可能不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夜露的寒气。
顾昭立在月光里,玄色锦袍外头罩着件粗布短打,看着像个寻常赶路的,腰间别着的不是玉牌,是柄锋利的短刀。他走上前,指腹轻轻蹭掉她鬓角沾的一点药渣,语气里带着点心疼:“老吴说你今天跪了三回,给那个老妇人治腿时,膝盖都沾了泥。”
苏晚刚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喧哗,还夹杂着尖叫声。
老吴的大嗓门混在里面:“都给我站那儿!药箱碰一下试试?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门。
月光下,七八个衣着破烂的“流民”正疯了似的往药箱上扑,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块浸了药的帕子,往老吴脸上凑。
老吴也不含糊,拳头“呼”地揍在一人脸上,那人大叫着摔倒,怀里掉出包白色粉末——不用问就知道是迷药。
顾昭的短刀“噌”地出鞘,寒光“唰”地掠过众人后颈,快得只让人觉得脖子一凉。
暗卫们从祠堂四周的树后、草堆里窜出来,像夜猫子般敏捷,三两下就制住了所有人,动作干净利落。
苏晚蹲下身,扯住其中一个“流民”的衣领,眼神清亮:“谁让你们来的?”
“杜...杜先生...”那人被老吴掐着脖子,吐字含糊,脸都憋红了,“他说...说医馆拿了朝廷的钱,要我们把巡诊搅黄了,不然就没活路...”
顾昭的手指捏得短刀刀柄“咔”地响了声,眼里的冷意像要结冰。他望着被押走的袭击者,声音低得像蛇信子擦过石板:“看来,杜先生是等不及要找死了。”
夜风卷着远处的犬吠吹进来,带着点土腥味。
苏晚摸了摸袖中那块碎瓷,还是当年逃荒路上捡的,被体温焐得暖暖的。她抬头望向顾昭,对方眼里的冷意正慢慢化软,像冰雪融成水。“明日要去南坡村,听说那边更偏,路不好走。”
“我陪你。”顾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熨帖得很,“我带二十个暗卫,都扮成挑夫,跟在后面。”
祠堂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几片叶子悠悠地落在药箱上。
苏晚望着箱盖上自己用红漆描的“活死人医”四个字,突然笑了,眼里闪着光:“杜先生大概不知道,医馆的药箱,从来不是用来防人的。”
但她没说后半句——有些人心头的病,比肉里的箭镞更难拔,得慢慢治。
第二日清晨,医队的骡车再次启程。
苏晚掀开车帘时,看见顾昭混在挑夫里,正帮学生们搬药箱,动作麻利得很。他抬头冲她笑,眼角的细纹里落着晨露,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南坡村的方向,山雾还没散尽,像蒙着层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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