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青瓦缝里钻出来,斜斜地洒在“活死人医”的牌匾上,鎏金的字泛着淡淡的光。苏晚对着铜镜,系上最后一粒盘扣,指尖有些发凉。
铜盆里的水映出她眼底的冷光——昨夜她在药柜前翻了半宿《千金方》,翻得指尖发皱,为的就是今早这出戏能演得真。
“晚姐,刘伯在外头候着呐。”小川端着药碗进来,碗底沉着颗蜜枣,甜香混着药味飘过来。“他手都搓红了,我瞅着,是又担心仪式出岔子。”
苏晚接过药碗,抿了一口,蜜枣的甜腻裹着参味滑进喉咙,暖了暖身子。她望着窗外,老槐树上缠满了红绸,扎成一个个花哨的结,风一吹哗啦啦响。这让她想起昨夜顾昭说的话:“杜先生要的是百姓心,咱们就给他看颗‘碎’的,让他主动咬钩。”
门帘被掀起,带进来一阵晨露的凉。刘三槐的粗布裤脚沾着湿乎乎的露水,裤腿上还蹭了些泥。这个当了二十年村长的庄稼汉,此刻眉头拧成个绳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木头屑子簌簌往下掉。“苏大夫,昨儿后半夜王屠户家的猪被偷了,李二婶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
“刘伯。”苏晚打断他,把药碗递给小川。“您瞧这红绸。”她指尖抚过门楣上的绸缎,滑溜溜的。“王屠户天没亮就来贴喜纸,说移交是大事,得图个吉利。”
刘三槐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了口唾沫。他当然记得,三天前村民们还堵在医馆门口,红着眼骂“朝廷要抢救命菩萨”。可今儿个满街飘红,连最倔的赵老头都搬了条长凳,稳稳当当地坐在台阶下,抽着旱烟袋瞅热闹。
“他们……信了?”他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堵住了。
“信的是‘医馆要归朝廷,往后瞧病得掏银钱’的传言。”苏晚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封好的文书,纸页边缘有些卷。“可等会儿我要告诉他们,朝廷拨了专款,往后义诊司的门开得更敞亮,看病更方便。”她把文书递给刘三槐,“您且看着,百姓要的从来不是归谁管,是能不能治病救命,能不能少花钱。”
刘三槐捏着文书的手慢慢松开,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院外传来敲锣声,“哐哐”的,是顾昭派来的衙役在清场,喊着“让让,都让让”。他望着苏晚挺直的脊梁,突然想起上个月,她在瘟疫棚里熬了七天七夜,眼尾青得像涂了墨,却还能笑着给小娃喂药,一勺一勺,耐心得很。
“苏大夫,”他声音发哑,带着点哽咽,“您可得当心。”
苏晚应了声,转身时,袖中银针对着阳光闪了闪,亮得刺眼——这是顾昭今早塞给她的,说是暗卫特制的,淬了麻沸散,防身用。
医馆外的青石板被人踩得油光锃亮,像是打了层蜡。
顾昭站在街角茶棚里,茶盏底下压着张布防图,边角都磨毛了。影二十一裹着渗血的绷带,靠在墙根,脸色发白,手里转着枚铜钱,“哗啦啦”响,每转三圈就抬眼扫过人群,眼神像鹰。
“暗卫全伏在房上,西边茶楼二楼三个,东边酒肆屋顶五个,都藏得严实。”影二十一声音发涩,箭头贯穿的左肩肿得像发面馍,一动就疼得龇牙。“杜先生的人混在第三排,穿灰布衫的瘸腿汉,右袖鼓鼓囊囊的——”
“留着。”顾昭截断他的话,目光落在医馆台阶上的苏晚身上。她今天穿了件半旧的月白衫子,洗得有些发白,发间只别了根木簪,素净得很,像极了逃荒路上,那个蹲在破庙给人扎针的小医婆。
“主子,”影二十一突然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那瘸腿汉动了。”
顾昭的指节在茶案上叩了两下,“笃笃”轻响。茶棚里的跑堂立刻弯腰擦桌,袖口滑下来点,露出半截黑铁,闪着冷光。
苏晚站在台阶上,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像翻涌的浪。王屠户贴的红喜纸在风里哗啦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挤到最前面,举着块烤红薯冲她笑,脸蛋红扑扑的——那是她上个月救的张婶的闺女,叫丫儿。
“今日,活死人医馆正式移交朝廷,更名义诊司。”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泉水流过石头,底下立刻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的。
“早说朝廷要抢!没安好心!”
“往后看个头疼脑热得掏银子不?俺可掏不起!”
“苏大夫,您可不能不管咱们啊!您走了,俺们找谁瞧病去?”
苏晚抬手压了压,人群安静了些。她目光扫过第三排那个瘸腿汉——他的右手正往袖口里探,动作鬼鬼祟祟的。
“朝廷拨了三千两银子,”她提高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往后每月初一十五义诊,一分钱不要。穷得揭不开锅的,药钱我苏晚垫!绝不让一个人因为没钱等死!”
底下的喧哗弱了些,有人开始点头,交头接耳说“这还差不多”。
瘸腿汉的手顿了顿,突然拔高嗓门,声音像破锣:“骗人!朝廷的钱能到咱们百姓手里?前年晋州赈灾粮,都喂了官仓的老鼠!”
他话音未落,袖中短刀“噌”地出鞘,寒光闪闪,直逼苏晚。
人群爆发出尖叫,丫儿手里的烤红薯“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泥,她吓得哇地哭了。
苏晚没动,站得笔直。她看见顾昭的青衫角从街角闪过,快得像风;听见茶棚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哐当”一声——那是暗卫动手的信号。
“当啷!”短刀被一脚踢飞,插进老槐树杈里,颤巍巍的。
顾昭站在苏晚身侧,玄色官靴死死碾住瘸腿汉的手腕,疼得他“嗷嗷”叫。“晋州赈灾粮的事,本统领查了三个月,细节都记在账上。”他蹲下身,指尖挑起瘸腿汉的下巴,眼神像冰,“你倒是比我清楚?哪个账本上写的?”
瘸腿汉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快得像影子。有两个扯住他的胳膊,从右袖里抖出张纸,纸角还沾着茶渍,皱巴巴的。
苏晚接过纸,展开时故意让最上面的“杜”字露出来,声音清亮:“各位瞧,这刺客袖里藏着密信。”她举高信纸,阳光透过薄纸,字影清清楚楚。“上头写着‘仪式当日搅局,事成赏银百两’,落款……”她顿了顿,让所有人都听明白,“杜先生。”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嘶”的一下,像被什么蛰了。
张婶突然冲出来,头发都乱了,揪着瘸腿汉的衣领,手气得发抖:“你上个月还说杜先生是大善人,给咱们发米粮!原来是骗俺们的!”她转头看向苏晚,眼里满是后怕,“苏大夫,那米粮……”
“掺了霉的。”苏晚的声音像浸了冰,冷飕飕的。“我前儿给你家小子扎针,他说吃了米粮夜里肚子疼——霉米伤脾,可不是普通闹肚子,再吃下去,命都要没了。”
张婶的手一松,瘸腿汉“扑通”跪在地上,“咚咚”磕头:“杜先生说朝廷要抢医馆,说苏大夫要当鹰犬……我就是想吓唬吓唬,没想真动手啊!饶了我吧!”
“吓唬?”顾昭的靴底碾得更重,瘸腿汉疼得直抽抽,脸都扭曲了。“你这刀要是扎进苏大夫心口,也是吓唬?”
老槐树上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咔嚓”一响。苏晚抬头,正看见道黑影从屋脊跃下,动作快得像狸猫,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那是块羊脂玉,雕着缠枝莲,和上个月在流民棚外捡到的半块残玉纹路,一模一样,能对上。
“小心!”顾昭将苏晚往身后一推,自己抽出腰间软剑,“唰”的一声,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黑影的袖中飞出三枚透骨钉,“嗖嗖”带风。顾昭旋身避开,软剑划出道银弧,“嗤”的一下,在对方肩臂上留下道血痕,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杜先生?”苏晚望着那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声音里带着点嘲讽,“晋州藩王的首席幕僚,二十年没露过面的杜先生,今儿个倒舍得亲自来了?”
面具下传来闷笑,瓮声瓮气的:“苏大夫好眼力。”他突然甩脱顾昭的剑,反手扣住苏晚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可惜你聪明得太晚——”
“啪!”
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破空而来,“噌”地扎进他后颈大椎穴,又快又准。
影二十一从房上跃下,左肩的绷带早被血浸透,红得发黑:“主子,属下没守住外围,让他闯进来了。”
杜先生的手一松,踉跄两步撞在老槐树上,面具“哐当”掉在地上,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嘴角还挂着血。
顾昭的软剑抵住他咽喉,月光刚从云后漏出来,照亮他渗血的嘴角,看着有些狰狞。
“你以为……”他盯着苏晚,声音越来越弱,气若游丝,“只有我一个杜先生?”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攥住了。她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沾着墨绿色药渍——像是乌头草的汁,有毒。
顾昭的剑刃往肉里压进半分,冷声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杜先生的笑意僵在脸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没了声息。
影二十一探了探他颈侧的脉搏,摇了摇头:“断气了。”
人群不知何时散了,只剩张婶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摔烂的烤红薯,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泥里。
小川从医馆里跑出来,手里举着盏灯笼,光晃晃的:“晚姐,要把尸体抬进去吗?”
苏晚望着地上的尸体,月光下,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疤痕——和上个月来医馆求安胎药的老妇人手腕上的疤痕,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抬进去。”她弯腰捡起杜先生掉落的玉佩,触手生温,玉上的纹路硌着掌心。“我亲自验尸。”
喜欢逃荒后,在京城开了家活死人医馆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逃荒后,在京城开了家活死人医馆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