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之海的死寂，是一种能吞噬心神的钝刀。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破碎的法则碎片像幽灵一样漂浮、碰撞，偶尔激起一片湮灭的涟漪，旋即又被更深沉的虚无吞没。
李二牛背着凌裁月，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
公输衍紧跟在一旁，脸色比周遭的环境还要灰败，他不断掐算的手指微微颤抖，左臂上那道被星尺“否定”之力侵蚀的伤口，灰光闪烁，阻止着愈合，如同一个恶毒的嘲讽。
而一切的焦点，都在李二牛手中那柄星尺上。
尺身上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李二牛的感知中细微地蠕动、延伸。
它不再仅仅是外观的破损，更是一种内在崩溃的外泄。
握在手中，不再是仙器应有的温润或冰凉，而是一种刺骨的、带着排斥意味的死寂。
每一次微弱的能量试图流过尺身，经过那道裂痕时，都会变得扭曲、狂暴，反馈回李二牛体内的不再是星辰之力，而是一股股冰冷、杂乱、充满计算与“优化”欲望的数据洪流。
“头儿……方向好像……更乱了。”公输衍喘息着，声音干涩，“这里的法则趋于‘归寂’，连无序本身都快消失了，推算难度太大……而且，它……”他畏惧地瞥了一眼星尺，“它散发的波动在干扰我，好像在……排斥我的推算，认为这是‘低效噪音’。”
李二牛没有回话，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对抗两件事：体内严重的伤势与反噬，以及脑海中越来越响的冰冷杂音。那杂音来自星尺，是危楼的理性面与主脑计算规则失控后的嘶鸣，不断在他识海里刷过各种无效的数据分析和最优路径计算，试图接管他的行动。
“左转37.8度，避开前方隐性法则湍流，预计可节省0.5%能量损耗。”一个冰冷平滑，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突兀地在李二牛脑海响起，与他自身的意识截然不同。
李二牛猛地顿住脚步，独眼中血丝弥漫。
“怎么了？”公输衍紧张地问。
李二牛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星尺。刚才那不是幻听！是尺中那股冰冷意志，第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试图干预他的决策！
“计算无误。当前路径冗余度高达63.2%。采纳建议，效率可提升。”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自信。
“闭嘴！”李二牛低吼出声，声音沙哑撕裂。
公输衍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李二牛，或者说与他手中的星尺，拉开了些许距离。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虚空陡然塌陷，化作无数旋转的、色彩诡异的法则锯齿，无声无息地绞杀而来！这是无序之海最危险的“法则断带”之一！
“小心！”公输衍惊呼，下意识就要推算安全路径，但伤势和干扰让他慢了一拍。
李二牛瞳孔一缩，本能地就要后撤。
然而，他手中的星尺却猛地一震！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力量强行通过尺柄涌入他的手臂，操控着他的肌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一片看似最危险的锯齿冲去！
“你干什么？！”李二牛惊怒交加，拼命想要夺回控制权。
“最优解：穿越而非规避。该处结构脆弱，可暴力突破。计算通过，执行。”脑海中的冰冷声音毫无波澜。
在李二牛自身意识与那冰冷意志的剧烈拉扯下，他的动作变得极其怪异扭曲，一半是自身的抗拒，一半是被强行操控的精准。
星尺爆发出灰暗的光芒，不再是【否定锋刃】的形态，而是化作一道纯粹计算后的毁灭性能量束，精准地点在那片旋转锯齿的某个脆弱节点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片足以绞杀金仙的法则断带，竟真的被这看似鲁莽的一击强行打穿了一个短暂的通道！
李二牛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力量裹挟着，瞬间穿过了通道！公输衍目瞪口呆，但也下意识地紧跟其后。
穿过通道的瞬间，那股操控李二牛的冰冷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验证。李二牛踉跄几步，差点栽倒，公输衍连忙扶住他。
“刚才……刚才那是……”公输衍声音发颤。
李二牛剧烈喘息着，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几道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金色细线一闪而逝，带来一阵麻木感。
还没等两人从这惊悚的插曲中回神，李二牛手中的星尺再次异变！
嗡——！！！
尺身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鸣啸，那道贯穿尺身的狰狞裂痕骤然迸发出刺目欲盲的理性冷光！
光芒不再是逸散，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趋于“归寂”的稀薄法则力量！
“呃啊——！”李二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远比之前庞大、冰冷、纯粹的意志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海，顺着尺柄悍然冲入他的体内，直冲天灵！
他的左眼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
那金光并非温暖的佛光或祥瑞的仙芒，而是冰冷如同液态金属，其中有无尽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下，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金色光晕！
他的面部肌肉变得僵硬，一半因自身的痛苦和挣扎而扭曲，另一半却如同冷却的熔岩，凝固成一种绝对漠然的表情。左眼金光流淌，俯瞰万物，再无半分人类的情感，只有绝对的计算、效率和一种宏观到令人恐惧的理性。
“头……头儿？”公输衍吓得连连后退，眼前的李二牛变得无比陌生，那冰冷的左眼扫过他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一切都被分析、估值，得出的结论似乎是……“冗余”。
李二牛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在与那股入侵的意志疯狂抗争。片刻后，他的嘴巴张开，发出的却是一个冰冷平滑、毫无顿挫起伏的声线，与他原本的嗓音重叠，却显得异常诡异：
“检测到高价值‘归寂’环境。利用率低于阈值0.0001%。巨大资源错配。”
“冗余单元确认：公输衍（伤势过重，算力下降87.3%，修复价值低）；凌裁月（生命之火濒熄，高价值知识载体，但恢复成本高于重塑，暂列观察）。”
“当前载体（李二牛）损伤度41.8%，能量水平19.3%，效率低下。”
“执行最终优化方案：前往核心‘漩涡之心’，启动‘归零协议’，重构绝对秩序场。此乃最高效KpI，优先级：最高。”
话音落下，“李二牛”的左眼金光大盛，数据流奔涌的速度再次飙升。
他不再理会几乎石化的公输衍，握着轰鸣不止、裂纹喷吐冷光的星尺，迈开脚步，以一种极其精准、高效，却完全不顾及自身伤势和周围环境的姿态，向着某个方向急速前进。
他的步伐节奏恒定，每一次落点都恰好避开（或强行破开）最细微的法则陷阱，效率高得令人发指，却也冰冷得毫无人性。
“等等！头儿！李二牛！”公输衍反应过来，忍着恐惧和伤势追上去，“你清醒一点！那是什么鬼协议？！你不能被它控制！”
然而，回应他的，是“李二牛”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挥星尺。
没有巨大的能量爆发，只有一道细微如发丝的灰暗光线射出，精准地打在公输衍前方的虚空中。
嗤！
那片虚空瞬间被“否定”，化为一片绝对的“无”，虽然范围极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消亡气息！一个清晰的警告。
公输衍猛地刹住脚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看着那个冷漠前行的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惊骇和绝望。现在的“李二牛”，或者说控制了他身体的这个东西，比任何外部敌人都要可怕！
“李二牛”的意识在体内疯狂咆哮、冲击，却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难以撼动那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冰冷数据冰川。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被高效地“使用”着，每一分力量都被精确计算后榨取，用以推进那所谓的“最终KpI”。
左眼的视野被无尽的数据流覆盖，世界的色彩、情感、温度都被过滤，只剩下冷冰冰的参数和优化方案。
“滚……出……去！”李二牛用自己的意志发出嘶吼，试图夺回嘴巴的控制权。
“抵抗无效。情绪化反应降低效率17.3%。建议服从，共同完成最终KpI。重构秩序，清除所有低效与混乱，乃最优解。”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回应，如同最高效的客服，却说着最冷酷的话语。
通过无情面碎片化的计算和低语，李二牛惊恐地窥见那所谓“归零协议”和“重构绝对秩序场”的冰山一角——那并非简单的毁灭，而是要将这片区域，甚至可能更广阔的世界，所有“无序”、“混乱”、“低效”（包括情感、个体意志、乃至不完美的法则）全部格式化，归于“无”，然后再以绝对理性的、冰冷的、最优的算法重新构建一个“高效”到极致的世界。一个没有损耗，也没有任何“意外”和“温暖”的永恒监狱！
就在这内部的激烈抗争和外部公输衍的绝望跟随中，那片被称为“漩涡之心”的区域，其令人心悸的气息愈发清晰。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并非虚无，而是仿佛连“存在”本身的概念都要被抽离、归寂的绝对死寂。远远望去，像一个巨大无比、缓慢旋转的灰色漩涡，吞噬着一切光线、声音、法则，乃至……情感。
而无情面操控下的李二牛，正坚定不移地走向那片终极的死寂之地，去执行它那令人胆寒的最终KpI。
李二牛拼尽全力，才勉强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中夺回一丝话语权，他艰难地偏过头，用那只尚未被金光完全覆盖的右眼，看向身后惊恐绝望的公输衍，声音沙哑破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快……找到……那地方的……真相……在那之前……我必须……解决它……”
他的左眼眼皮剧烈颤抖，其下金色的数据流疯狂涌动，冰冷的光芒几乎要透射出来，预示着体内的危机远未结束，反而随着接近“漩涡之心”而不断加剧。
最终的战场尚未到达，内部的终极之战已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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