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痕如枯藤蔓延，黑沼深处的鼓声一声紧过一声。
张小凡跪坐在石台旁，左手死死攥着噬魂棒，棍身斜插进焦土，裂纹顺着棒体爬升。他肩头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铁砂在肺里翻搅。左臂上的魔纹尚未褪去，黑线蜿蜒至脖颈，皮肤下隐隐有暗流涌动，那是混沌之力反噬经脉的征兆。
陆雪琪躺在石台上，面色惨白，唇无血色，胸口微弱起伏。一缕青光自她袖中符纸透出，与张小凡撑起的半圆黑罩交叠，勉强挡住空中压下的怨气云。
乌云翻滚，如墨汁泼洒天穹。大竹峰上空，怨魂嘶鸣不止，低语如针，刺入耳道：“……杀了她……你本该属于黑暗……她救不了你……”
平儿扑在文敏怀里，小脸煞白，浑身发抖。“娘……娘怎么不醒？”他声音发颤，“爹……爹也不理我……”
文敏紧紧搂着他，指尖冰凉。“别怕，平儿，你爹在守着我们。”
话音未落，孩子突然嚎啕大哭。哭声一起，空中怨气骤然凝实，几缕黑雾如蛇般垂落，缠向石台。
“糟了！”野狗道人从断墙后窜出，一把将平儿拽进怀里，用力晃他肩膀：“哭什么！你爹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娘是九天玄女下凡！你是他们儿子，怕个屁！”
他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青微光的符纸，啪地拍在平儿额心。符纸瞬间燃烧，青焰流转，孩子哭声戛然而止。
“这是……小环给的？”文敏认出那符纹路，低声问。
野狗道人点头，喘着粗气：“她说若见孩子心神不稳，就用这个。还说……这符沾过轮回盘的气息，能护住魂魄不散。”
平儿睁着眼，泪珠挂在睫毛上，却没有再掉下来。他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又看向父亲佝偻却挺直的背影，忽然抬起小手，结出一个稚嫩的手印——掌心相对，食指并拢上扬，拇指轻扣腕脉。
“定……心……印。”他嘴唇哆嗦着，一字一顿。
青光自他掌心扩散，如涟漪荡开。触及黑雾刹那，怨气发出尖锐嘶鸣，如雪遇烈阳，层层消融。
文敏瞪大眼：“这孩子……怎么会？”
野狗道人咧嘴，眼里竟有些发酸：“法相和尚前些日子来竹峰讲经，这小崽子偷偷学的。没想到……真管用。”
青光圈缓缓扩大，笼罩石台、张小凡、陆雪琪。怨气云在上方盘旋，却不敢再降。
张小凡感受到那股温和之力拂过脊背，混沌气躁动稍缓。他微微侧头，看见儿子小小的手仍稳稳结印，指尖微颤却不曾放下。
他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将右手缓缓松开噬魂棒，转而轻轻搭在平儿肩上。
孩子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爹……”他轻声叫。
“嗯。”张小凡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却不再冰冷。
“我不怕了。”平儿咬着唇，“我要守着娘，也要守着爹。”
张小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黑雾淡了几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温软。
空中怨气仍在翻涌，但被青光逼退数丈。远处通天峰方向传来闷响，似有巨物撞击山体，震得地面微颤。
文敏抬头望天：“其他峰头……还能撑住吗？”
野狗道人啐了一口：“管他呢！咱们这儿不能塌！只要这小子还能撑，我就在这儿守着！”
平儿手印未散，额头已渗出汗珠。青光渐弱，但他咬牙坚持。
张小凡察觉到他的力竭，低声道：“够了，歇一会儿。”
“不。”孩子摇头，“我还行。娘还没醒……我不能停。”
张小凡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以指为笔，在空中划下一痕暗纹。那纹路古老晦涩，带着佛门余韵，正是昔年普智传下的不动明王印残式。他指尖滴血，血珠悬浮，与平儿掌心青光轻轻相触。
嗡——
一道微不可察的共鸣响起。平儿手印一振，青光再度亮起，比先前更稳。
“借你一点力气。”张小凡收回手，掌心伤口自行愈合，“剩下的，靠你自己。”
平儿重重点头。
青光如幕，静静护持一方。风掠过焦土，卷起灰烬，却吹不散这片小小的安宁。
文敏轻抚孩子后背，声音微颤：“你们父子……真是……”
话未说完，平儿忽然身体一晃，手印微偏。
“怎么了？”文敏急忙扶住他。
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有……有人在拉我……”他艰难开口，“心里……好冷……”
张小凡猛然抬头。
只见空中怨气云剧烈翻腾，竟在正上方凝聚成一张巨大人脸，眼窝深陷，口裂至耳，无声开合，仿佛在吟诵某种咒言。那股寒意，直冲平儿识海。
“是怨魂主灵在夺舍！”野狗道人怒吼，“想借孩子心神不稳侵入！”
张小凡一把将平儿揽入怀中，左臂魔纹再次暴起，混沌气欲冲而出。
“不行！”文敏急喊，“你会伤到他！”
张小凡牙关紧咬，硬生生压下体内翻腾之力。他低头看着怀中颤抖的孩子，忽然伸手，重重刮了一下他鼻尖。
“记得你三岁摔跤，哭得惊天动地，我说什么？”
平儿愣住，抽噎着：“你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现在呢？”张小凡盯着他眼睛，“你是谁的儿子？”
“是……你的儿子。”
“那就给我挺住。”
平儿咬破嘴唇，鲜血溢出。他猛地挣脱怀抱，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高举过顶，结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手印——掌根相抵，五指张开如莲绽放，指尖青光汇聚成点。
“破……妄……印！”他嘶声喊出。
青光炸裂。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贯穿怨气云。那张人脸发出无声尖啸，瞬间崩解，化作漫天黑灰飘散。
风静了。
大竹峰一角，青光如灯，孤悬于黑暗。
平儿瘫倒在地，被文敏接住。他脸色苍白，却笑了。
张小凡伸手抚过他额头，低声道：“睡吧。”
孩子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
野狗道人抹了把脸，嘟囔：“这小东西……比我当年厉害多了。”
张小凡没有回应。他缓缓站起，双腿仍在发抖，却一步步走向石台，蹲下身，轻轻握住陆雪琪的手。
她的手指冰冷，但脉搏还在。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平儿长大了。”
远处，通天峰方向接连爆响，火光映红半边天。
文敏望着那边，声音发紧：“萧掌门那边……怕是撑不住了。”
野狗道人握紧拳头：“要不我过去看看？”
张小凡依旧蹲在石台旁，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手，将陆雪琪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别回耳后。
然后，他缓缓握住了噬魂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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