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的封锁就如同铁桶，小芸几次尝试靠近后角门或侧门，都被毫不客气地驱赶回来，甚至受到了更严厉的警告。府内统一送来的“药材”和用度，形同虚设，根本无法使用。赵婉娘的病情刚刚有了起色，若此时断药，后果不堪设想。剩下的银钱在坐吃山空，支撑不了几日。
绝境，真正的绝境。
但苏挽月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
“小姐，打听清楚了。”小芸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压低声音，眼中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靠近西边废弃花园的那段围墙，外面是一条死胡同，平日里几乎没人去。围墙里面，假山石后面，有个……有个狗洞！被杂草遮着，以前是府里养的狸猫钻出去玩的，后来那猫没了，洞就荒废了，守门的婆子们可能都忘了！”
狗洞？
苏挽月眉梢微挑。对于前世身为商业精英的她而言，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堪。但在此刻，这却是通向生路的唯一通道！尊严？在生存面前，有时候需要暂时搁置。
“大小如何？”她冷静地问。
“奴婢比划了一下，大概……大概这么宽，”小芸用手比了个大小，有些犹豫，“小姐您身子瘦弱，或许……或许能勉强通过，只是……”只是太过委屈自家小姐了。
“无妨。”苏挽月没有丝毫犹豫，“能出去就行。准备一下，明日一早，趁府中众人忙碌，守卫松懈时，我们出去。”
“我们？”小芸一愣。
“你留在府里，照看姨娘，万一有人来，也好应付。”苏挽月语气果断，“我一个人去。”
“那怎么行！小姐，您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小芸急道。
“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暴露。”苏挽月分析道，“我速去速回，只是抓药和打探一下外界情况。你留在院内，我更放心。”
她的镇定和条理说服了小芸。小芸知道，自家小姐自从落水后，主意极正，且思虑周全。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府中一片寂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苏挽月换上了一套小芸找来的、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用一块同色头巾包住了头发，脸上还故意抹了些灶灰，看上去就像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和小芸悄无声息地来到西院废弃的花园。这里果然荒凉，杂草丛生，亭台破败。按照小芸的指引，她们拨开一人高的枯草，在假山石的背后，找到了那个隐蔽的狗洞。
洞口不大，边缘粗糙，布满苔藓。苏挽月没有丝毫嫌弃，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动作灵活地向外钻去。粗糙的石砾摩擦着衣裙和手掌，带来轻微的刺痛，但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几息之后，她成功地钻出了围墙，置身于一条狭窄、堆满杂物、弥漫着淡淡霉味的死胡同中。
清新的、带着市井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自由了！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拍掉身上的尘土，将头巾拉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沉着的眼睛。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济世堂所在的大致方位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行走在架空王朝“大靖”的京城街道上。青石板路还算平整，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早点摊子冒着热气，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生动的古代市井画卷。
苏挽月无暇细看，她步履匆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既要寻找济世堂，也要注意避开可能存在的苏府眼线。
穿过两条街，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十字路口，她看到了一家挂着“清泉茶肆”幌子的二层小茶楼。此刻时辰尚早，茶楼里客人不多。
就在这时，茶楼门口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说这位客官，您这都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就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茶钱一共三文，您看……”店小二语气带着为难和不耐烦。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儒衫，虽然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但此刻脸色却有些窘迫。
“小二哥，实在抱歉，”书生拱了拱手，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下今日出门匆忙，忘了带钱囊，可否宽限片刻？待我回去取了银钱，即刻送来。”
店小二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嗤笑道：“客官，您这样的我见多了！没钱就别进来充大爷！三文钱都付不起，还读什么书？赶紧的，付钱走人，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周围有几个早起的闲汉看了过来，对着书生指指点点，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书生脸上窘迫之色更浓，耳根微微泛红，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坚持道：“小二哥，读书人重信诺，我说会送来，就一定会送来。绝非有意赖账。”
“我管你信诺不信诺！没钱就留下点东西抵押！看你这样子，也就身上这件破袍子还值几个钱……”店小二说着，竟要上前拉扯。
苏挽月本不欲多管闲事，她自身难保。但就在她准备绕开时，目光扫过那书生紧握的拳头和依旧清正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
落魄，却不失风骨。被众人奚落，仍能保持镇定，据理力争。
这种人，要么是迂腐不堪，要么……是内心自有丘壑。
她如今势单力薄，正需要人手。此人或许可以一观。
心思辗转间，苏挽月已做出了决定。她快步上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争执的两人耳中：“这位先生的茶钱，我付了。”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递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一愣，接过铜钱，掂量了一下，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对着苏挽月点头哈腰：“哎哟，多谢这位姑娘！姑娘真是心善！”又转向那书生，撇撇嘴，“算你走运！”说完，转身进了茶楼。
那书生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替他解围，而且还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看似寻常、却气度不凡的姑娘。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苏挽月郑重一揖：“多谢姑娘慷慨解围，在下顾清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今日之恩，他日必当奉还铜钱。”
苏挽月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全礼，淡淡道：“举手之劳，顾公子不必挂怀。奉还也不必了。”她目光扫过顾清风腰间挂着的一个旧布袋，里面露出书卷的一角，“看公子是读书人，可是要参加科考？”
顾清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被坚定取代：“是，在下虽才疏学浅，但仍想一试，不负十年寒窗。”他并没有因为眼前的窘迫而否定自己的追求。
苏挽月点了点头。不因困境而妄自菲薄，很好。
“科考花费不菲，公子若只想靠家中供给，或是坐等机缘，恐怕艰难。”苏挽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
顾清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姑娘所言极是。只是……除了读书，在下身无长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筹措资费。”
苏挽月看着他，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她需要一个有文化、能写会算、且暂时不得志的人作为佐助。而顾清风，似乎符合条件。
“身无长物，未必不能创造价值。”苏挽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或许有个机会，能让公子在备考之余，赚取一些银钱，不知公子可有意向？”
顾清风一怔，疑惑地看向苏挽月。这姑娘衣着朴素，谈吐却非同一般，而且……似乎能看透他的困境，并抛出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姑娘请讲。”他谨慎地说道。
苏挽月却并未立刻说明，只是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若公子信我，三日后此时，可还在此地相候。届时，我再与公子细说。”
她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确保这次出府的主要目的——抓药——能够完成。
顾清风看着苏挽月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信任。他再次拱手：“既如此，三日后，顾某在此恭候姑娘。”
苏挽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汇入人流，朝着济世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绝境之中，她不仅找到了出府的路，似乎……也找到了第一块可能撬动未来的基石。
顾清风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消失在人群中的纤细背影，心中波澜起伏。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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