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花正累得直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头，看到老兵那张沾满血污却咧着大嘴、笑得无比真诚的脸，那只蒲扇般的大手还悬在半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有点突兀，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憨厚。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看着老兵那真诚的笑容，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脸上也绽开一个同样爽朗、带着血污的笑容。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同样沾满血污的手，朝着那只大手，用力地迎了上去。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在欢呼声中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嘿，大哥，你也够猛！”李翠花大声道。
老兵一愣，随即笑得更大声了，那只悬着的手，也顺势在李翠花肩膀上又重重拍了一下。
不远处，一个年轻士兵正兴奋地跳着脚欢呼，他刚才亲眼看到容妍干净利落地捅死一个金兵，救下了王招娣。
他激动地转过身，看到旁边同样累得够呛的小草，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跟她击掌庆祝。
“嘿，姑……姑娘，你们真行！”他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腼腆。
小草正抱着膝盖喘气，看到伸到面前的手，先是愣了一下，小脸上满是茫然。
她看着年轻士兵那张同样年轻、带着血污却洋溢着兴奋和真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敬佩和亲近，小脸微微一红，随即也露出了一个羞涩却开心的笑容。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轻轻地在士兵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嗯！我们巾帼营也是来打仗的！”小草用力地点点头。
年轻士兵嘿嘿傻笑，挠了挠头，脸上也红了。
另一边，张秀娥正为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包扎伤口。
老兵看着她沾满血污却异常专注的脸，看着她那双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沉默良久，沙哑地开口：“谢了……妹子。”
张秀娥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老兵浑浊却带着一丝真诚的眼睛，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应该的。”
老兵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的水囊，递了过去：“喝口水吧。”
张秀娥愣了一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而后继续手上的包扎。
打完之后还要收拾战场，几个正在合力搬运一根沉重滚木的男兵，看着几个巾帼营的女兵也走过来帮忙，其中一个壮汉咧嘴一笑：“嘿，搭把手，这玩意儿真他娘的沉！”
其中一个女兵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和同伴一起抓住滚木一端：“一，二，三！起！”
沉重的滚木被抬起，男兵女兵，肩并肩，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
岳夫人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幕幕，看着那些疲惫却挺直腰板的女兵，看着那些态度悄然转变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
她知道，这一战后，巾帼营这才开始，真正融入这片由血与铁铸就的城防。
在城墙上的战斗正激烈之时，拒马关帅府旁的一处临时衙署内，气氛同样紧张压抑。
容与端坐案前，眉头紧锁。
那位殿下自己冲到前线去了，将后勤统筹之类的通通甩给了她，真是……
她面前摊开着粮册、军械簿、伤兵名册，以及不断送来的前线战报。
“大人！西段城墙请求紧急补充箭矢五千支，滚木五十根！”一名传令兵冲入。
容与头也不抬，迅速在签押条上批注：“准！速调丙字库箭矢三千支，丁字库滚木三十根，余缺从东段储备暂调，立刻送达！”
“是！”传令兵接过签条，飞奔而去。
“大人！伤兵营急报，止血药材告罄，酒精不足！”又一名书吏呈上文书。
容与迅速翻阅库存记录，语速极快：“开甲字库，取三七粉五十斤，白药三十瓶！酒精从巾帼营后勤处暂调她们新蒸馏的那批！告诉孙老军医，省着用，优先重伤员！”
“是！”书吏领命而去。
蜜儿快步上前，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容与手边，又麻利地整理好散乱的文书。
她看着容与眼底的青黑和紧抿的嘴唇，眼中满是担忧，却不敢打扰。
“报——！”又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来，“大人！北门箭楼被金兵投石机击中，急需工匠抢修！”
容与握笔的手猛地一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传令，调工兵营第三队，带上备用木料、铁钉，立刻前往北门！再从民夫中抽调五十名青壮协助！”
“是！”士兵领命，踉跄着跑出。
容与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她走到窗边，望向西段城墙的方向。
那里，厮杀声、呐喊声隐约传来。她看不到具体战况，但能想象到那里的惨烈。
她知道，前方的将士在浴血奋战。
而她必须为他们守住这后方的生命线，粮草、军械、医药、人员调度每一项都关乎生死，她不能乱。
“蜜儿，”容与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让厨房熬一大锅姜汤，多放红糖。等战斗结束给前线和伤兵营送去。”
“是，大人。”蜜儿连忙应道。
容与转身，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下一份文书。
城墙上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裴旭在亲卫的簇拥下，巡视着战后疮痍的城墙。
他走过西段，目光扫过那些疲惫不堪、却依旧在默默清理战场的巾帼营女兵，扫过她们脸上、身上的血污和伤痕。
他的目光在容妍身上停留片刻，看着她正蹲在地上，为一个伤兵包扎手臂，动作沉稳，眼神专注，全然不见刚才城头的狠厉，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坚韧。
裴旭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赞许，也有一丝释然。
他走到岳夫人面前，声音低沉：“将军辛苦了。巾帼营今日立了大功。”
岳夫人微微欠身，脸上带着疲惫却骄傲的笑容：“殿下过誉。职责所在！”
裴旭点点头，没再多言。
但他心中清楚，从前，还是他心中的成见太深了。
今日之后，拒马关的城防序列里，将正式多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巾帼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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