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最后一丝残阳的猩红彻底沉入卡西米尔的荒原边缘。浓墨般的暮色自天际合拢，将白日里惊心动魄的钢铁剪影、灼目的火光与翻滚的黑烟，一并卷入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混沌。但黑暗并未吞噬战场，反而将战斗推向另一种残酷的真实——视线受阻时，一切声音与火光都被成倍放大，撞击着紧绷的神经。
脚下的战舰在狂暴的航向中剧烈颠簸，右满舵导致的倾斜还未完全恢复，每一次船艏劈开丘陵地带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撕裂声。浓得化不开的伪装烟幕仍在“普罗旺斯”号尾部翻涌，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在喷吐着绝望的脓血，在低垂的天幕下拖曳出歪斜混乱的轨迹。信号灯仍在向着虚假的后方海域慌乱地闪烁着断续的光点，映着甲板上跑动水兵扭曲如鬼魅的剪影。空气中，轮机超负荷运转的焦糊味、劣质燃煤灼烧出的硫磺气息、以及因舰体高速摩擦海水而蒸腾的咸腥水汽，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蒸汽陆行舰甲舰的“死亡体味”。
舰桥内，方才狂热的指令氛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如同暴风雨前低气压的凝聚。唯有仪表盘上跳动的读数指针，和传声筒中断续的回音，证明着这部战争机器仍在高速运转。我扶着冰冷的铜质扶手，指尖感受着舰体深处传来的、因锅炉极限强压通风而近乎呻吟的震颤。望远镜牢牢套在眼前，视野中央，那艘脱离维多利亚钢铁城墙、正挟着排山倒海之势扑来的“征服者”级战列舰，其轮廓在暮色的微光与自身舰艏劈开的微弱航迹光中，愈发清晰，也愈发巨大——它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填补着那片黑暗。
“距离一万二千码！”观测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眼球刮过的玻璃碴，“航向……仍在稳定逼近！速度约二十六节！”
足够了。它在追击猎物的兴奋中，浑然不觉已远离了母阵的庇护，将自己暴露在了致命的獠牙前。我微微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铁锈、机油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前兆。
“炮术长，”我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压过了轮机舱隐约传来的怒吼，清晰地敲在舰桥指挥塔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火控锁定确认？”
“确认！”炮术长的回应同样短促、沙哑，却带着一种即将喷射的熔岩般的炽热。他巨大的身影伏在复杂冰冷的火控解算仪前，双眼死死盯着玻璃目镜中不断跳动的、由陀螺仪稳定的光学十字线。“主炮塔全部就绪，穿甲弹装填完毕！校射参数已修正……我们这该死‘逃命’的摇晃也修正了！就等……”
就等那足以撕碎假象，也足以点燃地狱之火的瞬间命令。整个炮塔深处和指挥塔的空气都凝固了，沉重的五联装主炮塔群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调整着最后的、极其细微的角度。炮口的伪装烟灰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拂去，露出冰冷的、死亡的幽光。
“距离九千码！”观测员的声音几乎破音，带着一种命运宣判般的尖锐。维多利亚“征服者”号舰艏劈开的航迹在望远镜中已清晰可见，其侧舷巨大的、密集的炮廓副炮群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恶兽之口。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给眼前的巨兽敲响丧钟。不能再近了！再近就是对方有效副炮火覆盖的地狱！而我们的装甲，不堪一击！
“所有主炮——目标维多利亚‘征服者’舰中部装甲带！”我的声音骤然在舰桥炸开，如同一道寒冰包裹的惊雷，斩断了所有迟疑和伪装的丝线。“——给我——放！”
“放！！”炮术长几乎是嘶吼着同步吼出了这个字！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人类喉咙，而是来自战列巡洋舰钢铁的心脏深处！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然后——
轰！！！
世界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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