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香气依旧在空气中萦绕，爵士乐慵懒的曲调与此刻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那杯未曾触碰的咖啡所散发的、微弱的热气，仿佛是他与正常世界最后的、脆弱的连接。
藏书家已经离开了，留下了一句“细节由‘弦’与你沟通”，便消失在书架后方一扇隐蔽的门后。地下室里只剩下陈默，和那个名叫“弦”的年轻信使。
弦走到吧台后，动作熟练地清理着咖啡器具，他的平静与陈默的狼狈虚弱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没有立刻开始讨论计划，仿佛在给陈默一点适应和喘息的时间。
陈默的目光落在弦脖颈的银色逆十字上，那冰冷的金属似乎与它年轻主人的气质融为一体，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冷静。
“你的伤，需要进一步处理。”弦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他放下擦拭干净的咖啡壶，从一个不起眼的矮柜里拿出一个医疗箱，比霞姐那个要专业得多。
他没有询问陈默的意见，直接走到他面前，动作利落地开始拆除陈默左肩上那早已被血污和雨水浸透的简陋包扎。他的手指稳定而有力，触碰伤口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既不温柔，也不粗暴。
陈默咬紧牙关，忍受着敷料撕离皮肉时带来的刺痛。新的消毒药水淋在伤口上，激起一阵更强烈的灼烧感，让他闷哼出声。
“感染比预想的严重。”弦陈述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他清理着伤口边缘的腐肉和脓液，手法干脆利落，然后用一种带着清凉药效的新型凝胶敷料重新进行了包扎，最后用弹力绷带固定。“这能暂时抑制感染，并提供一定的止痛效果。但支撑不了太久，你的身体需要真正的治疗和休息。”
陈默没有回应。休息是奢侈品，他负担不起。
处理完伤口，弦又递给他两片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清水。“广谱抗生素和营养剂。能让你多撑一段时间。”
陈默没有犹豫，接过吞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始终萦绕的血腥味。
做完这一切，弦才拉过一张高脚凳，在陈默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得像个军校学生。
“目标：赵东升别墅，书房，墙壁机械保险柜。”弦开始叙述，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仿佛在做一个任务简报，“根据‘渡鸦’掌握的情报，别墅外围安保系统上周刚刚升级，增加了动态热量感应和微震动监测。常规潜入方式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七。”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弦话锋一转，那双平静的眼睛看向陈默，“赵东升有一个习惯。每周三晚上，他会去城外的私人俱乐部，通常凌晨三点后返回。这是他唯一规律离开别墅的时间窗口。届时，别墅内部守卫会减少一半，核心安保系统会切换至‘低功耗值守模式’，这是系统的设计缺陷，未被记录在案。”
周三，就是明天晚上。
“我们如何进去？”陈默问，声音依旧嘶哑。
“不是‘我们’，是你。”弦纠正道，“我的任务是接应和情报支持。潜入，只能由你完成。”
他拿出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点亮屏幕，展示出一张清晰的三维建筑结构图，正是赵东升的别墅。
“别墅东侧，靠近游泳池的工具房。屋顶有一个废弃的通风管道入口，直通别墅二楼的杂物间。管道直径三十五厘米，内部有积灰，但结构完整，可以通行。这是整个安保系统在‘低功耗模式’下，唯一未被完全覆盖的物理盲区。”
三十五厘米……陈默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要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爬行……
“你的体型和目前的状态，是劣势，也是优势。”弦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系统会更关注具备标准威胁特征的入侵者。而你……”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反而可能被系统忽略。
“进入杂物间后，沿走廊向西第三个门，是书房。门锁是电子密码与指纹双重验证。我们有密码，但无法复制指纹。”弦切换了图片，显示出书房门的特写。
“那怎么进去？”
“不需要进去。”弦指向图片上门框上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伪装成装饰线条的缝隙，“那里有一个老式的、连接内部报警线路的通风口。很小，但足够伸进一只手，或者……一套微型工具。保险柜就在门正对面的墙壁油画后方，机械结构，无法远程破解，需要手动操作。”
陈默明白了。他需要像一只壁虎一样，吊在门框上，徒手撬开那个通风口，然后隔着墙壁，盲操作打开一个复杂的机械保险柜？
这听起来比直接杀进去更加不可能。
“这是唯一的路径。”弦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工具我会提供。包括微型光纤窥镜、特种开锁工具、以及……最后一次剂量的高浓度兴奋剂。它能在二十分钟内，让你暂时忘记伤痛，提升反应速度和肌肉力量。但副作用很强，时效过后，你的身体会彻底崩溃。”
孤注一掷。用未来的生命，换取二十分钟的“正常”。
陈默看着平板上那复杂的结构图和标注，沉默了很久。雨水似乎还残留在他皮肤的触感里，左肩在新敷料下隐隐作痛。
他想到了阿鬼躺在未知的隔离舱里，想到了霞姐生存概率那冰冷的数字。
他没有选择。
“工具，”他抬起头，眼中是疲惫到极致后反而燃起的、冰冷的火焰，“和兴奋剂。”
弦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意外。他收起平板，从医疗箱底层取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金属材质的密封盒，递给陈默。
“里面是你需要的一切。使用说明已预载。记住，你只有二十分钟。拿到协议后，从原路返回工具房屋顶。我会在那里接应你。”
陈默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感刺痛了他的掌心。
“为什么帮我？”他忽然问，看着弦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渡鸦’到底想从这一切中得到什么？”
弦与他对视着，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了进入这个地下室后，最具情绪色彩的一句话，尽管那语气依旧平淡：
“秩序需要打破，才能重建。而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砸碎枷锁的锤子。”
他站起身，不再看陈默。
“休息吧。明天日落，我会来叫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地下室里，只剩下陈默，和手中那个装着决定他生死、也决定他人命运的工具盒。
爵士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片死寂中，陈默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仿佛攥着自己和所有相关之人，那悬于一线、未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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