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三人吞噬。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腐殖质，头顶是交织的枝桠，切割着惨淡的月光。每一声踩断枯枝的轻响，每一次惊起夜鸟的扑棱，都让他们的心脏骤然收紧。
没有路，只能凭着感觉和微弱的星光，向着与安全屋相反的方向，拼命往深处钻。陈默脚踝的刺痛在寒冷和紧张中变得麻木，阿鬼的腿伤也让他步履有些蹒跚，唯有铁砣，像一头真正的山豹，在前方探路，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默哥，这样不是办法。”阿鬼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我们没食物，没水，对这片山不熟，天亮后很容易被包抄。”
陈默何尝不知。他们就像无头苍蝇，在山林里乱撞，体力在迅速消耗。
“铁砣，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外面现在什么情况？”陈默一边艰难地跋涉，一边问道。
铁砣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压抑的恨意：“我那天甩掉追兵后，在山里躲了几天，伤养得差不多就想办法摸回鹤州打听消息。道上都传疯了，说默哥你干掉了疯狗辉，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你！孙明悬赏百万要你的脑袋，活的死的都要！炳爷也放出话来，谁提供你的线索，重赏！”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来想联系鬼哥，但找不到。后来……是霞姐的人找到我，给了我安全屋的地址，还说你们有危险。”
霞姐！
陈默眼神一凝。又是她！她似乎总能先一步掌握动向。她告诉铁砣地址，是出于“合作”的善意，还是想借铁砣把他们引出“安全屋”，或者……另有图谋？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游戏进入下半场了，棋子该自己走了’。”铁砣复述道，语气带着不解。
棋子自己走……陈默咀嚼着这句话。霞姐是在暗示，周处长不可靠，他们必须依靠自己？还是说，她也在利用这混乱的局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在这时，铁砣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噤声。
陈默和阿鬼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远处，隐约传来了狗吠声！还有隐约的人声和手电光柱在林间晃动！
“妈的！他们带狗了！”铁砣低骂一声，“追得真快！”
“清洁队”果然专业，这么快就循着踪迹追了上来！带着猎犬，他们在山林里几乎无所遁形！
“不能停！往高处走！找有水的地方！”陈默当机立断。高处视野好，有水能干扰气味。
三人不再保留体力，开始向山坡上狂奔。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身后的狗吠声和人声越来越近，手电光柱已经能偶尔扫到他们的背影。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山林的寂静！子弹打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木屑纷飞！
他们开枪了！不再顾忌活捉！
“分开跑！”陈默嘶吼一声，“山顶汇合！如果等不到，就各自想办法活下去！”
这是最无奈的选择，分散能增加生存几率，但也意味着可能永别。
阿鬼和铁砣看了陈默一眼，重重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瞬间向着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窜入更深的黑暗。
陈默则继续向上，利用树木作为掩护， zigzag 奔跑，躲避着身后不断射来的子弹。他的体力消耗巨大，伤口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狗吠声主要追着他而来，显然猎犬牢牢锁定了他的气味。
这样下去不行！他迟早会被追上！
他目光急速扫视四周，看到右前方有一片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丛，旁边是一道不算太深但水流湍急的山涧。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他猛地加速，冲向那片灌木丛，不顾尖刺划破衣服和皮肤，强行钻了进去，然后沿着灌木丛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山涧方向移动，尽量不留下新的气味痕迹。
到达山涧边缘，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水流瞬间将他冲向下游，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窒息。他拼命稳住身体，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将整个身体没入水中，只留出口鼻勉强呼吸。
几乎在他跳入水中的同时，猎犬带着追兵冲到了灌木丛边。猎犬在岸边焦躁地打着转，发出困惑的呜咽声——水流的干扰让气味中断了。
“妈的！跳河了？”
“上下游分开搜！他跑不远！”
追兵骂骂咧咧地分头行动，手电光在河面上来回扫射。
陈默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岩石，感受着冰冷河水带走体温，也带走他残存的力量。他能听到岸上搜索的脚步声和对话声，近在咫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冷和缺氧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浮出水面拼死一搏时，岸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手电光也移向了更下游的方向。
他们暂时离开了。
陈默猛地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挣扎着爬上岸，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
他不敢停留，拧了拧湿透衣服上的水，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与追兵搜索相反的山顶，踉跄着继续前进。
他必须赶到汇合点。阿鬼和铁砣，可能还在那里等着他。
孤独、寒冷、伤痛、疲惫……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意志。但他脑海中不断闪过林晚和小辉的脸，闪过阿鬼和铁砣决绝的眼神。
他不能倒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像一具行走的躯壳，凭借着顽强的本能，一步一步，向着山顶挪动。
当他终于看到那块约定好的、如同巨人手指般指向天空的鹰嘴岩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光。
岩石下，两个相互倚靠、几乎冻僵的身影，让陈默几乎停止的心脏，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阿鬼和铁砣，还在。
他们还活着。
三人劫后余生，在冰冷的晨曦中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微不足道的体温，也分享着继续活下去的、渺茫却坚定的希望。
山下，鹤州城依旧在沉睡，但追捕的罗网，定然已经层层收紧。他们的亡命之路，还远远看不到尽头。而这场席卷黑白两道的风暴，正随着黎明一起，降临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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