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在陶管中亮起的瞬间，微光映在艾琳的指节上，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她没看它，只用拇指压住火绒，等三息过去，手腕一抖，三次短促的明灭划破夜色，如同心跳被掷向黑暗。
远处洼沟里，补网妇人立刻翻身前爬，五人贴地而行，黑布裹身，动作如潮水退去般无声。她们绕到主桅背风侧，割开火油包，油脂顺着帆索滑下。一点火星落下，火焰“轰”地腾起，顺着浸油的绳索迅速向上攀爬，烧断第一根滑轮缆。
与此同时，持鱼叉青年已带夺船组泅渡至船尾。礁石遮蔽了他们的身影，海水只到胸口，他们踩着沉木残桩一步步逼近。一人攀上后舷，鱼叉尖挑断系缆，另一人紧随其后翻身上甲板。第三个人刚露头，便被舱口冲出的海盗一脚踹回水中。
艾琳看见火起，不再等待。她抓起藏在洼地中的火油桶，拔掉塞子，用火折点燃布条，奋力掷向主桅底部。火团砸中堆积的旧缆与干帆布，烈焰猛然炸开，热浪扑面而来，逼得接应组在浅水区连连后退。
她跃入海中，水花溅起的刹那，已有两名海盗从醉倒中惊醒，提刀冲来。一人挥斧劈下，艾琳侧身避过，左手短斧反手击出，斧背重重砸在其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仰面栽倒，头颅撞在铁环上发出钝响。她一脚踢开尸体，冲向舱口方向，高喊：“封门！别让他们放信号！”
持鱼青年正与三人缠斗于舱口台阶。他左肩已被砍中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流进掌心，几乎握不住鱼叉。一名海盗试图拉开舱盖，准备点燃警报箭。青年怒吼一声，突刺将其大腿贯穿，对方惨叫跪地。身后村民趁机用长矛卡住舱门缝隙，死死抵住内部撞击。
火势越烧越猛，侧帆滑轮接连断裂，整片帆布轰然坠落，压住两名正往上冲的海盗。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补网妇人带着放火组开始撤离，可刚退回浅滩，发现接应小筏已被浪推离原位，拉绳少年正死死拽着缆索，双脚在湿沙上犁出两道深痕。
“风变了！”有人喊。
艾琳抬头，只见火焰被东南风吹向船尾，火舌舔舐着舵楼下方的储物舱。那里堆着备用火油桶和干燥渔网——一旦引爆，整艘船都会炸裂倾覆。
她冲向甲板边缘，一脚踹飞扑来的海盗，抽出腰间第二把短刃掷出，正中另一人咽喉。那人踉跄后退，跌入火中。她跃上半倾的栏杆，大喊：“撤！所有人跳海！往小筏靠拢！”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自船腹传来。弹药箱被引燃，爆炸震得甲板剧烈晃动，一块木板飞射而出，擦过艾琳左臂，皮肉翻卷，血立即涌出。她咬牙未停，转身拍打身边村民肩膀：“走！现在就跳！”
村民们纷纷跃入海中。有人被火舌扫中，惨叫着扑进水里；有人抱着断桨挣扎游动。补网妇人脚踝扭伤，由两人架着前行，刚触到海水便瘫软下去，全靠同伴拖拽。
持鱼叉青年仍守在舱口。他拔出插在腿上的碎木，把鱼叉横在胸前，挡住最后一名冲出的海盗。对方举刀劈来，他侧身闪避不及，右臂再添一道深口。但他顺势前冲，用尽全力将鱼叉捅进敌人腹部，然后一脚将其踹入火海。
他自己也退到了船舷边。
艾琳回头时，正看见他站在燃烧的甲板尽头，身影被烈焰吞没一半。下一瞬，船体猛然倾斜，甲板撕裂，海水从破口疯狂涌入。青年脚下打滑，单膝跪地，却仍举起鱼叉，朝她所在的方向挥了一下。
她张嘴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爆炸淹没。
整艘巨舰开始下沉，主桅断裂，砸向海面，激起数丈高的浪墙。艾琳最后一个离开甲板，在船舷崩裂的瞬间纵身跃出。冰冷海水灌入口鼻，她拼命划水，浮出时只见火焰在头顶翻滚，如同坠落的星河。
“跳船！活下去！”她嘶声喊出，声音穿透火啸与浪吼。
远处，拉绳少年已弃筏游出十余步，手中钩爪甩出，勾住一名漂浮者的衣领，用力拖回。他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是泪，但手臂始终未停。小筏上已有四人趴伏，其中一人正帮补网妇人按住脚踝止血。
艾琳朝着小筏方向游去。每一次划水，左臂伤口都被海水灼痛，但她不敢慢下。身后，那艘黑帆巨舰正在沉没，船头高高翘起，像一头濒死的兽脊背拱起，然后缓缓滑入深水。
火光映在海面上，一片猩红。
村长站在岸边岩台，手中握着断裂的木杖，目光紧锁海中那点微弱的人影。他身后，树林深处隐约有火光闪动——那是预备的接应点，干草与松脂早已堆好，只等幸存者归来。
海风卷着焦味扑来，吹乱了他花白的鬓发。
艾琳又游了二十步，听见右侧传来呼救声。她偏头一看，是夺船组的一名村民，正被漩涡卷向沉船方向。她调转方向，强忍伤痛靠近，一把抓住其衣领，用牙齿咬住对方肩带，硬生生拖离吸力区。
两人喘息着漂浮片刻。
“青年……还在上面吗？”那人问。
艾琳望向那片只剩零星火苗的海面，没说话。
拉绳少年划着小筏靠近，伸手将他们逐一拉上。木筏本就狭小，如今挤了七人，几乎触水。补网妇人靠在角落，脸色苍白，但手指仍紧紧攥着火折陶管。
艾琳坐在筏尾，左臂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滴落，砸在木板上，晕开一圈暗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探入怀中。短刃还在，刀柄上的血已干成褐色。她把它取出，轻轻放在膝上。
海面渐渐平静。
远处，最后一块船板消失在波涛之下。
拉绳少年拿起桨，准备划向岸边。艾琳抬手拦住他。
“等等。”她说。
众人静了下来。
她望着那片沉船海域，声音低却清晰：“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
没人回应。
她继续说：“我们是来告诉他们——这片岸上的人，不会跪着等死。”
说完，她抓起短刃，猛地插入木筏边缘的缝隙，刀身颤动不止。
风停了。
海面如镜。
她盯着那柄震动渐歇的刀，直到它彻底静止。
小筏缓缓随流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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