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四夜。
韩破军和他的一千五百狼群精锐，如同行走在刀锋边缘的幽灵，终于在这一日的黄昏，抵达了目的地——陇西郡的边界。
他们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陇西盆地的荒山山脊之后，借着落日余晖，远远地望着那座矗立在渭水支流畔的雄城。
陇西城！
韩遂经营多年的老巢，凉州有数的几座大城之一！城墙高达四丈，以黄土夯筑，外包青砖，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头旌旗招展，巡逻的士兵甲胄鲜明，刀枪在落日下反射出点点寒光。护城河宽达三丈，水流虽然不算湍急，却足以阻挡任何试图直接冲击城门的军队。
即便主力尽出，这座城池依旧如同一头盘踞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他娘的……这怎么打？” 韩六趴在韩破军身边，看着远处那坚固的城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瓮声瓮气地低骂道。他原本以为陇西留守兵力空虚，可以一鼓而下，但亲眼见到这城防，心顿时沉了下去。就凭他们这一千多人，没有攻城器械，想要强攻这等坚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身后，那些历经血战、意志如铁的老兵们，看着远处的陇西城，眼神中也第一次流露出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奔袭千里，难道最终要在这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然后被回援的韩遂大军包了饺子吗？
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唯有韩破军，依旧平静。他伏在山脊后，如同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陇西城的城墙、角楼、城门，以及城外连绵的营寨、庄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城外西南方向，一片规模不小的庄园群落上。那里炊烟袅袅，隐约可见人影走动，外围甚至有简易的木栅和哨塔。
“那是何处？” 韩破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
身后，一名对陇西地形较为熟悉的斥候什长立刻爬上前，低声道：“回狼王，那是韩遂麾下大将麴胜的庄园。麴胜是韩遂的外甥，也是留守陇西的主将之一，麾下有近千部曲驻扎在城内。这处庄园是他的别业，里面住着他的家眷和部分亲族，由约两百名私兵护卫。”
“麴胜……” 韩破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微微闪动。他记得，金城守将杨秋，似乎就是被麴胜排挤，才被派去守那个“门户”的。
“城内留守兵力，探明多少？” 他继续问道。
“根据抓到的舌头和这几日观察，城内留守兵力应在三千到四千之间，由韩遂的族弟韩冉和麴胜共同统领。其中韩冉掌控两千本部，麴胜掌控一千余人。另外，城内还有约千人的郡国兵，战力一般，主要负责维持秩序。”
三千到四千守军！依托如此坚城！
所有听到这个数字的将领，心都沉到了谷底。这仗，根本没得打！
韩破军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脸上的绝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石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前世今生关于战争、关于人心、关于阴谋诡计的知识和经验，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碰撞、融合。
强攻是死路。
那么，唯有……从内部瓦解！
他想起了斥候之前提到的，关于杨秋旧部对麴胜的不满。
“去。” 韩破军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我找一个对城内情况熟悉，尤其是对杨秋旧部、以及被韩遂、麴胜压迫的豪强熟悉的舌头来。要快。”
“是！” 斥候什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领命，带着几个人如同狸猫般滑下山坡，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一个时辰后，斥候便带回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穿着绸布衣服、却满身尘土、脸上带着淤青的中年人。他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是陇西城内一个不大不小的粮商，因为试图抬高粮价，被麴胜的人抓去教训了一顿，刚放出来不久，就在城外被狼群的斥候捂嘴掳了来。
当破布被取出，火把的光映照出韩破军那张年轻却冰冷如铁的面庞时，粮商吓得浑身筛糠般抖动，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好……好汉饶命！小……小人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三岁幼子……”
“闭嘴。” 韩破军打断了他的哭嚎，声音不大，却让粮商的哭诉戛然而止，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问，你答。答得好，活。答不好，或者敢骗我……” 韩破军的目光扫过粮商湿透的裤裆，没有任何嘲讽，只有纯粹的冰冷，“就把你剁碎了，喂狼。”
粮商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
韩破军开始询问，问题精准而毒辣：
“城内杨秋的旧部，如今谁在主事？他们对麴胜和韩冉态度如何？”
“除了杨秋旧部，还有哪些豪强、军官对韩遂不满？”
“麴胜的别业里，除了家眷，还有什么？守卫布置如何？”
“韩冉和麴胜之间，关系怎样？”
粮商为了活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他本就是消息灵通的商人，又刚刚受过麴胜的欺压，对城内的暗流涌动知之甚详。
随着他的讲述，一副陇西城内权力斗争和人心向背的清晰图景，逐渐在韩破军面前展开。
杨秋战死金城，其旧部群龙无首，备受韩冉和麴胜的排挤打压，军械粮饷都被克扣，怨气极大。其中一名叫做**李堪**的军侯，是杨秋的同乡，素有勇力，在旧部中颇有威望，对麴胜恨之入骨。
城内还有几家汉人豪强，因为土地、商路等利益，与韩遂部将冲突不断，敢怒不敢言。
而韩冉与麴胜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韩冉仗着是韩遂族弟，看不起麴胜这个“外姓人”，而麴胜自恃勇武和韩遂的宠爱，也不怎么买韩冉的账。两人在留守期间，没少明争暗斗。
暗流，果然在涌动！
韩破军听完，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斥候将几乎虚脱的粮商拖了下去。
“伯长，您是想……” 韩六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王老五不在，韩破军就是绝对的大脑。他看向陇西城，又看了看远处麴胜的庄园，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我们不能强攻陇西城。” 韩破军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但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打开城门！”
他目光如炬，看向韩六和几名核心军官：
“韩六，你带‘狼牙’全部，再加两百老兵，由刚才那个舌头带路，趁夜摸掉麴胜的别业！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麴胜的家眷，一个都不许死！动作要快，要干净，不能放走一个报信的！”
“明白！” 韩六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偷袭庄园，抓人家眷，这种事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光彩，但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却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其余人，随我在此等候。” 韩破军继续道，“等韩六得手，我们就有和城内那些人……谈判的筹码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的陇西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通知下去，全军休息，饱餐战饭。”
“明日……”
“我要在这陇西城下，给韩遂老狗，送上一份天大的‘惊喜’！”
陇西在望，坚城难摧！然坚城之内，暗流汹涌！狼王目光如刀，洞察人心缝隙！一场兵不血刃、却又更加凶险的攻心之战，即将在这夜色中，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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