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第一缕光撕裂黑暗，却撕不破樊城上下凝如实质的肃杀。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城北三里，黑色的潮水无声漫延，最终凝固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三万“狼牙”重甲步兵肃立。玄色重甲覆盖全身，恶鬼面甲遮蔽一切表情，只留下无数双在晨光中泛着血红光泽的瞳孔。巨大的战斧、重戟顿在地上，锋刃上的寒意让初升的朝阳也失却温度。
韩六立于阵前，那身遍布刀痕与暗红血痂的重甲便是他的旗帜。恶鬼面甲下，独眼漠然扫过前方的坚城。
樊城。
不同于北地城池的粗犷，它更像一头精心打磨过的钢铁巨兽，匍匐在汉水北岸。城墙高耸，青石为基，青砖包覆，垛口、马面、角楼密集如齿，冰冷的反光来自无数蓄势待发的弓弩。城头“霍”字将旗下，守军衣甲鲜明，沉默中透着一股与之前望风而降的荆北诸城截然不同的铁血之气。
守将，霍峻。
韩六的独眼，锁死了那面将旗。
“杀。”
没有试探，没有劝降。只有一个从面甲下挤出的，冰冷如铁石的字眼。
“吼——！”
三万狼牙同时发出咆哮，声浪如同实质，撞向樊城城墙！静止的黑色森林瞬间化作奔腾的死亡洪流，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开始呻吟！
第一波，五千狼牙重步，扛着数十架沉重的云梯，如同黑色的海啸，直接拍向城墙！
“弓弩！放！”
城头，霍峻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嗡——！
天空骤然暗了一瞬！那是无数箭矢、弩箭组成的死亡之幕，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覆盖而下！
“立盾！”
噗噗噗噗噗！
箭矢撞击包铁重盾的声音如同暴雨击打芭蕉！偶尔有弩箭穿透盾牌，将后面的士卒连人带盾钉在地上！但更多的狼牙士卒，顶着这金属风暴，咆哮着冲锋，脚步甚至没有丝毫迟滞！
他们身上的重甲，便是最好的回答！
“礌石！滚木！”
轰！咚！
巨大的石块和滚木从城头砸落，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一个狼牙士卒被滚木正面砸中，重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鲜血从面甲的缝隙中狂喷而出！
但这并不能阻止黑色的浪潮。
云梯，重重地架上了城墙！
“上！”带队都尉嘶吼，第一个咬住战斧，开始攀爬！
“金汁！”霍峻下令。
恶臭扑鼻的滚烫液体兜头浇下！
“滋啦——！”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非人的惨嚎！重甲可以抵御刀剑，却无法完全隔绝这可怕的热量！被金汁浇中的狼牙士卒，面甲缝隙里冒出白烟，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云梯上坠落，在地上痛苦翻滚，直至无声。
战斗从一开始，就跳过了所有前奏，直接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绞肉阶段！
狼牙士卒如同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傀儡，前仆后继地向上攀爬。城头守军则用长枪、刀盾、乃至一切可以杀人的东西，死死守住每一个垛口。
刀斧砍在重甲上，火星四溅！长枪寻找着甲胄的缝隙，狠狠刺入！不断有狼牙士卒被从云梯上挑落，也不断有守军被狼牙的重斧连人带盾劈开，残肢断臂和内脏从城头洒落。
鲜血，很快就将樊城北面的墙体染成了暗红色。
韩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独眼透过面甲，冰冷地注视着这场杀戮。他看到了守军的顽强，看到了霍峻精准的调度，但他更看到了狼牙士卒那无视死亡的疯狂。
“第二队，上。集中攻击东侧角楼。”他再次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又五千狼牙重步发出低吼，如同黑色的第二波潮水，涌向城墙，重点扑向东侧那座不断倾泻箭矢的角楼。
压力骤增！
东侧城墙的守军明显感受到了不同，这里的狼牙士卒更加疯狂，攻势更加集中。
“顶住！”一名守军校尉声嘶力竭地大吼，挥刀劈翻一个刚刚冒头的狼牙士卒。
突然，一架云梯上，一名狼牙都尉以惊人的速度攀上城头，重斧横扫，直接将两名守军拦腰斩断！他咆哮着，试图扩大缺口！
“死！”
霍峻不知何时已亲自赶到，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快得只剩一道寒光！
“铛！”
火星爆射！那狼牙都尉的重斧被精准地荡开，霍峻的长枪顺势突进，直接刺穿了他重甲保护的咽喉！
“呃……”狼牙都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栽下城墙。
霍峻收枪，脸色微微苍白，虎口崩裂，渗出血丝。狼牙士卒的悍勇与力量，远超他的预估。
“火油！扔！”他强提一口气，厉声下令。
浸满火油的柴捆被点燃，如同火雨般扔下城头，瞬间点燃了城下堆积的尸体和几架云梯，燃起熊熊大火，暂时阻隔了后续的进攻。
然而，狼牙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第三波，第四波……黑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击着城墙。守军开始出现巨大的伤亡，城头防线数次被凶猛的重甲步兵撕开缺口，又凭借霍峻的临阵指挥与预备队的拼死反扑，堪堪堵住。
城头的“霍”字大旗在硝烟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就在东侧一段城墙的守军几乎被屠戮殆尽，狼牙重步即将站稳脚跟，扩大突破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突然从南面的汉水之上传来！
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悬挂“关”字旗的荆州水师艨艟战舰，正鼓满风帆，逆流而上，即将进入临水城门！船头站满了身披赤甲的生力军，刀枪的寒光映照着江水！
“援军！是襄阳的援军到了！”城头之上，几乎力竭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霍峻精神一振，嘶声大吼：“援军已至！将士们，杀退敌军！”
与此同时，那些冲上城头的狼牙重步也发现了江面上的变故。他们虽然悍勇，但连续血战，体力消耗巨大，面对即将登陆、养精蓄锐的敌军生力军，局面瞬间逆转！
“将军！敌军水师援兵！”一名浑身浴血的狼牙校尉冲到韩六面前，急声汇报。
韩六的独眼，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死死盯着江面上那支船队，又看了看城头上虽然疲惫却因援军到来而士气大振的守军。
城头，可以攻下。但攻下之后，立刻就要面对源源不断从汉水南岸输送过来的援军！狼牙再强，也是血肉之躯，无法在拿下城墙后立刻以疲惫之师，在无险可守的城内顶住敌军生力军的反复冲击。
继续强攻，只会让狼牙这支狼群最锋利的獠牙，毫无意义地消耗在这座与襄阳互为犄角的血肉磨盘里。
他缓缓抬起了覆着铁甲的手臂。
没有鸣金声。
但所有攻城的狼牙重步，在看到后方韩六那抬起的手臂时，如同收到了最明确的指令。他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城头阵地，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煞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
他们甚至带走了大部分重伤的同袍，只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双方尸体和燃烧的残骸，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
城头守军和进入临水城门的援军，看着那支在绝境中依然保持着森严纪律、缓缓退去的黑色军队，竟无一人敢出城追击。
韩六最后看了一眼城头那面依旧飘扬的“霍”字大旗，又深深望了一眼汉水南岸那座隐约可见的襄阳城轮廓。
恶鬼面甲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他转身，重甲铿锵，迈步走向后方。
消息，自然会通过其他渠道传回狼王中军。他不需要汇报伤亡，狼王要的，是结果，是下一个征服的目标。
而樊城，这块嵌在汉水之畔的铁壁，已经用血与火证明了它的价值，也激起了狼群更深的凶性。
首攻虽未竟全功，狼牙锋芒却已深深凿入城墙！樊城能守，非战之罪，唯地利尔！待狼王亲临，携雷霆之势，必将此城连同对岸襄阳，一并碾为齑粉！
退下的狼牙，在沉默中舔舐着爪牙，等待着下一次，更彻底、更狂暴的毁灭降临！
血浪翻涌！樊城铁壁！水师援兵！狼牙暂退！真正的风暴，正在北岸凝聚，只待那玄色狼旗席卷而至，将这汉水天堑，彻底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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