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浔阳货郎陈三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听闻浙北泗安空山埋着太平天国的沉船宝藏，连夜揣着柴刀和半盒火柴，跌跌撞撞闯进了这片禁地。空山形似倒扣的巨船，脚踩上去的“空空”回响，在当地人嘴里从不是山石共鸣，而是当年随船沉没的上千冤魂，在地下日夜哀嚎。
进山时薄暮已沉，山脚下的莲花村炊烟缠在树梢，却静得听不到一声犬吠。陈三敲了三家院门，要么门内死寂，要么被粗暴喝骂着赶走。唯有村口老槐树下，瞎眼老妪正用枯枝拨弄着纸钱灰，她头也不抬，枯槁的手指指向空山方向，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那山是吃人的，进去的没一个能完整出来，你要走，便踩着纸钱路去吧。”陈三瞥了眼老妪脚边散落的纸钱，只当是老糊涂话，转身扎进齐腰深的茅草丛，草叶上的露水沾在皮肤上，竟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路越走越陡，茅草渐渐被黑石取代，那些石头通体乌黑，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细看竟像无数蜷缩的人影。怪的是，山上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连虫鸣都绝迹，只有风穿过石缝的声响，时而像女人的低泣，时而像孩童的啼哭，搅得人心头发慌。走到半山腰，一阵“扑棱棱”的巨响突然炸开，陈三抬头，只见黑压压的蝙蝠从崖壁洞口涌出，遮天蔽日，它们的眼睛在暮色中泛着猩红的光，像是在审视闯入者。洞口被老藤缠绕，藤条发黑发硬，摸上去竟像死人的皮肤，而藤蔓掩映的石壁上，刻着模糊的血色符号，像是某种诅咒。
陈三砍断藤条钻进洞，潮湿的霉味中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气，像是腐肉混合着铁锈。他划亮火柴，微弱的光线下，洞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石床石灶上积着厚厚一层黑灰，灶台上摆着几个缺口的陶碗，碗底竟嵌着干枯的指甲；石壁上嵌着的“发光矿石”，仔细看竟是无数萤火虫的尸体，它们的翅膀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深处的石台上，果然摆着金灿灿的碗碟，银酒壶的缺角处，凝固着暗红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陈三刚伸手去碰金碗，耳边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低语，不是叹气，而是无数人在嘶吼“拿命来”，声音尖锐得像针，扎得他耳膜生疼。他想起老辈人说的“借宝规矩”，慌忙掏出腊肉摆在台上，点燃线香，磕头时额头磕在石板上，竟沾到一片黏腻的液体。香灰落下的瞬间，低语声骤然消失，陈三以为逃过一劫，急忙把金银往包袱里塞，指尖触到金碗时，竟感觉碗壁在微微蠕动，像是有活物在里面挣扎。
转身要走时，洞口突然刮起阴风，火柴被吹灭，洞内瞬间陷入死寂。紧接着，蝙蝠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近，翅膀扇动的风声像砂纸擦过骨头。陈三伸手摸向石壁，想稳住身形，却摸到一片冰凉滑腻的鳞片，那鳞片比铜钱还大，边缘锋利，划得他手心火辣辣地疼。突然，整座山开始剧烈摇晃，脚下的石板裂开缝隙，缝隙中渗出乌黑的液体，散发着腐臭，耳边的“空空”声变成了冤魂的狂笑，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救命！”陈三嘶吼着往外跑，包袱里的金银掉了一路，他却顾不上捡，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冰冷的爪子在抓他的衣服。跑出洞口的刹那，他回头望去，只见蝙蝠洞正被碎石封住，无数蝙蝠盘旋在洞口，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而碎石缝中，竟伸出数只惨白的手，指甲发黑，朝着他的方向徒劳地抓挠。
逃回村子时，天已破晓，陈三浑身是血和泥，瘫在老槐树下。瞎眼老妪凑过来，鼻子嗅了嗅，声音冰冷：“你带出来的不是宝物，是怨魂。”陈三低头一看，怀里只剩那只金碗，碗底的“贪”字不知何时渗出血来，顺着碗壁往下流，而他的包袱，早已被扯得粉碎，碎布上挂着几缕乌黑的毛发，像是人的头发。
后来陈三用金碗还了债，却从此夜夜做噩梦，梦里无数人影围着他嘶吼，蝙蝠钻进他的喉咙，啃噬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手心被鳞片划伤的地方，渐渐长出黑色的纹路，像藤蔓一样蔓延。有人说，那晚过后空山的响声更响了，像是有东西要破土而出；也有人说，莲花村的老人深夜背着祭品上山，回来后都瞎了眼睛，嘴里反复念叨“蝙蝠吃人”。而陈三没过半年就疯了，整日抱着那只金碗，在村口大喊“它们要来了”，最终在一个雨夜，消失在了空山的方向，有人说，他是被山里的“东西”，收走了欠下的“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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