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其身后止息,幽暗的地宫入口如巨兽张开的喉咙,吞噬着最后的光明。
踏下第一级石阶,刺骨的寒意便不再是来自冰雪,而是源于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死寂。
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亿万年,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有亿万柄无形之剑在空气中震荡、呼吸。
“主人……”灰奴儿的声音在萧云归身后发颤,带着哭腔,“我听到了,不是呼吸……是磨牙!无数把剑在黑暗里磨着它们的牙,它们在等,在饿!”
她的话音未落,萧云归的左臂猛然一颤。
那条已经彻底透明、仅由银色丝线维系的手臂,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散发出微光,丝线间的空隙里,竟有细碎的冰晶凭空凝结,仿佛要将这虚幻的肢体重新冻成实体。
这是剑意的侵蚀!
地宫深处的剑意,浓郁到了足以化为实质,正试图将一切踏入此地的生灵同化、撕碎!
萧云归闷哼一声,识海中,《斩我经》自动运转,一股更为霸道、冷酷的意志自未来之身处流淌而出,化作一道无形壁垒,将那侵蚀骨髓的剑意暂时隔绝在外。
“这里的每一级台阶,都刻着一道‘归’字印记。”未来之身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冰冷如万载玄冰,“百年前,我走到第九百九十九阶,就是被这印记引动了血脉中的‘归者必死’之咒,心神失守,才被那最后的剑灵吞噬。”
萧云归瞳孔骤缩。
他低头看去,果然,脚下的石阶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血光,那光芒勾勒出的,正是一个个风格迥异、却杀意凛然的“归”字!
每一步,都是通往百年前同一结局的催命符。
“这一次,我不会再被名字束缚。”萧云归眼神一凝,再无半分犹豫,迈出了第二步。
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周遭的黑暗猛然扭曲,化作了宗门祖殿的模样。
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正是幻象中死去的大师兄。
但这一次,他不是对着祖师牌位,而是对着萧云归本人!
“小师弟,你为何要回来?”大师兄的脸上满是血泪,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恸与绝望,“‘归’,便是罪!我们都因你而死!你看见了吗?所有人的血,都染在你的名字上!”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同门的冤魂,他们个个死状凄惨,全都伸出苍白的手,指向萧云归,口中发出尖利的嘶吼:“还我命来!归者,偿命!”
这不再是碑灵制造的幻象,而是由台阶上的诅咒之力,直接从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愧疚中催生出的心魔!
“他们在拉我……好冷……”灰奴儿吓得浑身哆嗦,死死抓住萧云归的衣角。
“别怕。”萧云归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群鬼环伺的炼狱景象,看着大师兄那张痛苦到扭曲的脸,识海中的未来之身只是冷冷吐出四字:“斩断它。”
斩什么?
不是斩眼前的幻象,而是斩断产生这一切的源头——自己心中的“因”。
萧云归双目陡然闭合,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他引动《斩我经》的力量,目标却不是外界的任何敌人,而是直指自己的识海深处,那段因大师兄之死而生出的执念!
“斩念我·无痕!”
一声低喝,并非出自喉咙,而是在神魂层面轰然炸响!
一道虚幻的银色剑光,于识海中一闪而过,精准地斩在了那段充满愧疚与不甘的记忆根源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丝线被剪断的微鸣。
刹那间,萧云归感觉心中某块沉重的枷锁悄然崩解。
再睁眼时,眼前哪还有什么祖殿冤魂?
依旧是那条通往无尽幽暗的石阶。
只是脚下那个“归”字印记,血光黯淡了下去,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源泉。
他成功了。
他斩的不是心魔,而是心魔赖以生存的土壤。
未来之身没有赞许,只有催促:“继续。九百九十九阶,九百九十九道心魔。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更深,更真。斩到最后,你将斩无可斩。”
萧云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牵起灰奴儿冰冷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下走去。
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每一步落下,都有一个心魔应运而生。
有的是哑指婆婆被削断十指时,那怨毒的眼神。
有的是肃剑卫同袍临死前,那句“为何是你”的质问。
甚至有他幼年时,被父母遗弃于风雪中的冰冷与无助。
这些画面,一幕比一幕真实,一幕比一幕诛心。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幻象攻击,而是混合了诅咒之力的真实情感风暴,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魂。
萧云归的脸色越来越白,七窍之中,已经有暗红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渗出。
他的左臂,那由银丝构成的虚幻手臂,随着《斩我经》的不断施展,银丝变得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稀薄,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这是透支本源的代价。
“主人,你的手……”灰奴儿看着那几乎快要消失的左臂,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无妨。”萧云归的步伐依旧稳定。
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坚定,化为了一种近乎绝对的冷漠。
这不是无情,而是在无数次斩断自身情感与记忆后,抵达的一种超然状态。
他在剥离“萧云归”这个人,只为抵达那个“真相”。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
当萧云归踏下第九百九十八阶时,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左臂的银丝只剩下寥寥数根,勉强维持着手臂的轮廓。
而这一次,出现的心魔,不再是任何人。
黑暗中,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缓缓浮现,手持归一剑,
“为何要斩去一切?”那个“萧云归”开口了,声音沙哑,“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爱恨情仇,就算得到真相,你还是你吗?你只是一个承载着真相的空壳!”
灰奴儿呆住了,她看看面前这个痛苦的“主人”,又看看身边这个冷漠的主人,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真。
识海中,未来之身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声音中带着一丝亘古未有的凝重:“最强的心魔,诞生了。它不是源于你的记忆,而是源于你对‘自我’的怀疑。你若迟疑,便会瞬间被它取代。斩了它,你将彻底斩去凡我;可不斩它,你便无法踏出最后一步。”
这是一个绝杀之局。
肯定自我,便无法前进。否定自我,便会沦为空壳。
萧云归看着对面的“自己”,那张脸上写满了挣扎,正是他一路行来所有被压抑情绪的总和。
他笑了。
那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你说得对。”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确在怀疑。”
对面的“他”眼神一亮,正欲开口。
“但我怀疑的,不是该不该斩。”萧云归缓缓抬起仅剩的右手,归一剑的剑胎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化作一道银光少年虚影,护在他身侧。
“我怀疑的是……”萧云归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心魔”,仿佛看到了更深邃的本质,“为何一定要‘斩’?”
未来之身猛然一震。
“《斩我经》,斩的是执念,是束缚,是因果。”萧云归的声音在幽暗的台阶上回荡,“可‘自我’,并非束缚。它是舟,渡我至此。舟已到岸,何须毁舟?只需……放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挥剑,也没有运功。
他只是对着那个痛苦挣扎的“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与一位老友告别。
“多谢你,带我走到这里。”
嗡——
那个由心魔化成的“萧云归”,脸上的痛苦与迷茫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没有被斩碎,而是主动融入了萧云归的体内。
一股前所未有的圆融通达之感,充斥着萧云归的四肢百骸。
他那条几乎消散的左臂,稀薄的银丝骤然大放光明,竟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编织、凝聚,化作了一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完整无缺的手臂!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他没有斩去最后的自我,而是接纳了它,超越了它!
萧云归,终于踏上了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台阶的尽头,不再是黑暗。
而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地底空间。
那股磨牙般的剑鸣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的死寂。
仿佛万物凋零,连声音都被彻底埋葬。
灰奴儿紧张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阶梯下的世界。
死寂之中,一点微光,在地宫深处悄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刹那之间,千点,万点光芒,如漫天星辰般,在这片地底世界中同时亮起!
每一道光,都来自一座通体漆黑的巨大石碑。
万碑林立,森然如一座死亡的军队。
萧云归的瞳孔,死死地锁定在离他最近的那座石碑上。
光芒自碑面透出,清晰地照亮了一个深深镌刻于其上的古字,那字迹铁画银钩,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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