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别墅的客厅里，光线有些昏暗。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角，深秋的斜阳透过缝隙挤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而冰冷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红木和雪茄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见墙上那座老式座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沉闷而压抑。
易向行坐在真皮沙发的主位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身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变形。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棕色色的定制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可鬓角的几根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格外醒目。 他原本是在等一夜未归的女儿易南希，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女儿可能的质问——关于公司最近的动荡，关于高云凤入狱，还有那些他极力想掩盖的、早已泛黄的往事。
一阵轻微的骚动从玄关处传来，紧接着，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深色的制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神色有些异样地对易向行低声禀报：“易总，门口有位自称沈初年的老先生来访。”
“沈初年……”易向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尘封了太久的硬糖，涩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个名字，他已经将近四十年没有听过了，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强行去拧，只会让锁芯里的秘密更加松动。
他怎么会来？
管家见他神色有变，又补充道：“那位沈先生还说，只要报上他的名字，您肯定会见他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易向行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握着雪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沈初年不仅来了，还如此笃定他一定会见他。 这说明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软肋——那些他藏了一辈子的秘密。
他今天怎么会来？易向行的思绪飞速运转，前几天在云顶酒店的画面瞬间闪回——沈初年被宋启铭的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佝偻着背，神色狼狈不堪，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撕碎的枯叶。 可现在，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家里。
这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易向行顿觉手心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的这一趟来，绝对不是什么故人探访，一定带有他自己的目的。
难道是为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秘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想来还真的有可能！他是不是被宋启铭胁迫过来的？宋启铭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故意让沈初年过来找他，试探他的反应，或者干脆就是来摊牌的？
四十多年前的秘密，是不是马上就要被揭穿了？
无数个猜测在他脑海里交织碰撞，让他头痛欲裂。 他感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可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像秋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
易向行沉默了几秒，手指紧紧攥了攥雪茄，烟丝簌簌落下。 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让他进来。”
片刻后，随着管家的带领，身着灰色正装、头发花白但气色却红润的沈初年走了进来。 他的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擦得锃亮，与传闻中隐居多年、形容枯槁的老人形象截然不同。
易向行示意管家离开后，目光紧紧盯着在他面前坐下的沈初年，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几岁时——他跟许怜月成婚，第一次见到沈初年的情形。 那会沈初年刚刚四十岁，正值壮年，穿着一件藏青色中山装，眼神锐利，说话掷地有声，虽然样貌谈不上多英俊，却自有一股沉稳可靠的气场。
如今四十年过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刀子雕刻般的皱纹，眼角的纹路深如沟壑，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鬓角的霜华。 听说，自从沈初雪去世后，沈初年便从儿子家的别墅搬了出来，在一个老小区里过着隐居的生活，很少与外界往来。 这让他看起来比同等年龄的老人显得苍老了些，可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丝毫未减，反而像是经过岁月沉淀，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深的黑暗。
易向行知道，自己在沈初年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这个老人，是许怜月的舅舅，更是知晓四十多年前那件往事来龙去脉的关键人物。 那些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几十年的秘密，在沈初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易向行，”沈初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带着岁月的沧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在易向行的心上，“四十多年了，自从我家怜月嫁给你之后，这是我们第二次非常正式的见面。”
易向行听他提起许怜月，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揭了伤疤。 他下意识地避开沈初年的目光，看向窗外那道逐渐黯淡的光斑，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起易南希前些天跟自己说的话，沈初年来京市至少有一个星期了。 从沈初年到易家大厦见南希那天，再到被安排住进云顶酒店，已经有些日子了。 他毫不怀疑，沈初年肯定已经把许怜月去世的前因后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毕竟，前段时间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高云凤投案自首的新闻，标题刺眼，内容详尽，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当年沈初年带着许怜月出嫁的情形。那天许怜月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盖着红盖头，小心翼翼地挽着沈初年的胳膊。 沈初年把许怜月的手交到他手里时，眼神里满是嘱托和期许，反复叮嘱他：“向行，怜月从小被我姐宠着长大，没受过什么苦，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记得自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舅舅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对怜月好，用我的命去护着她。”
可如今，许怜月不在了，死于一场意外，而这场意外的背后，却牵扯着他和高云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他甚至不敢去想，沈初年如果知道了全部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这里，易向行对上沈初年面无表情紧盯着他的目光，一瞬间，强烈的负罪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表情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端桌上的茶杯掩饰慌乱，手指碰到杯壁时，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沈初年说，从沈初年这句问话开始，他就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和秘密即将被揭开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想装作听不懂，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初年，看着这个掌握了他命运秘密的老人，等待着接下来更残酷的审判。
沈初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杯口不存在的热气，动作缓慢而优雅，与他此刻凝重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声都让易向行的心跳加快一分。
易向行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西装的料子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他知道，针对许怜月去世这件事，沈初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而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有关于宋家以及易家的秘密，终将在今天被这个老人一一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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