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日子，天还没亮透。
昆仑基地的风，像是知道有人要走，刮得比往日收敛了许多。
独立小楼里，却是一片温暖的忙碌。
“小白，这件厚的毛衣你得带上，京城开春倒春寒，可厉害着呢！”
许婧一边念叨，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一件崭新的羊毛衫叠好，塞进一个军绿色的帆布行李袋里。
苏白正抱着女儿，给小朝汐喂着温好的羊奶，闻言笑了笑。
“好的，大嫂，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许婧头也不抬，把行李袋的拉链拉上，又开始检查另一个包。
“就是你确实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不能累着。”
她说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苏白。
这几天苏白的脸色虽然好了不少，但那种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感，还是让许婧心疼。
沙发的地毯上，两个男人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小宝穿着一身笔挺的小号军装，双手叉腰，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绕着他亲爹陆淮走了一圈。
陆淮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儿子。
“陆景行同志，检查完了吗？”
小宝踮起脚，学着警卫员的样子，拍了拍陆淮的裤腿，像是在掸灰。
“报告首长，裤腿有褶皱，仪容不整！”
他奶声奶气地宣布，然后又迈开小短腿，跑到陆枭面前，仰着头，一脸认真。
“二叔，准备完毕！首席安全官陆景行，随时可以出发保护妹妹！”
陆枭那张冷峻的脸上，线条难得地柔和下来，他伸出大手，在小宝的脑袋上揉了揉。
“批准。”
小宝立刻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挺直小胸膛，跑到沙发边，对着妹妹小朝汐“啪”地敬了个礼。
“报告妹妹！哥哥在！”
小朝汐刚喝完奶，小嘴上还沾着一圈奶渍，她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每天都在自己面前表演的哥哥，小嘴一张，吐出一个圆圆的奶泡泡。
“噗。”
满屋子的大人，都被这俩小家伙逗得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陆枭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有些意外。
周启明带着他最核心的几个学生，站在门口。
他们都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白色研究服，而是换上了整洁的便装。
每个人的眼眶，都红得厉害。
“陆师长，苏顾问。”周启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教授。”陆枭侧身让他们进来。
屋子里的笑声停了下来，许婧和陆淮也站起了身，气氛瞬间变得庄重。
周启明没有看别人，他的目光径直落在陆枭身上。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好的银色硬盘盒，郑重地递了过去。
“这是‘昆仑骨铠’的所有最终数据，还有……”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们团队的一些‘私货’，或许对下一步计划有用。”
陆枭接过硬盘，入手微沉。
他知道这“私货”两个字的分量。
这意味着，这群将毕生都奉献给国家的老少科学家们，在官方任务之外，为他们夫妻二人，开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后门”。
这是赌上了他们学术生涯的信任。
“谢谢。”陆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周启明点了点头，随后，他转向了抱着孩子的苏白。
这个一生都与数据和公式为伴，把脊梁挺得比戈壁滩的胡杨还要直的老人，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对着苏白，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顾问，保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昆仑，永远是你的家。”
他身后那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用手背用力地擦着眼睛。
许婧捂住了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不懂什么“昆仑骨铠”，也不懂什么“创世纪”，但她看得懂一个国之栋梁，对另一个人的最高敬意。
苏白抱着女儿，静静地承受了这一礼。
她没有躲，因为她知道，这一躬，不只是给她的，也是给所有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付出过的人。
她看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轻声回应。
“你们也是。”
……
离开的时候到了。
一家人没有再回头。
但在走出小楼门口时，苏白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个小小的院落瞥了一眼。
“奇迹花园”。
在清晨微熹的光中，那些被她亲手种下的植物，依旧生机勃勃。
蓝色的花朵，血红的果实，翠绿的藤蔓，每一片叶子上都闪烁着晶莹的露珠。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里将被彻底封存。
这片花园，将成为这座冰冷钢铁堡垒中，一抹永不褪色的，关于“生命”与“奇迹”的证明。
通往地下站台的甬道，比来时更加安静。
墙壁上，那些如同生物经络般的暗金色纹路，在缓缓流淌，将整个通道映照得如同神殿。
小朝汐似乎感受到了这种离别的气氛，她不再安静地待在妈妈怀里，而是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那些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骨铠”纹路。
“呀……呀……”
她的小嘴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
苏白却听懂了。
那不是撒娇，也不是吵闹。
那是一种告别。
她是在跟这个巨大的，拥有生命的“活体铠甲”告别。
苏白低下头，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的女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凡。
地下站台。
一列深绿色的军用专列，静静地停靠在轨道上。
周启明和他的团队，就站在安全线外，沉默地看着他们。
没有挥手，没有嘱咐，只有一道道通红的目光。
“大哥，大嫂，你们带孩子先上车。”陆枭开口。
陆淮点了点头，从苏白手里接过睡着的小朝汐，和许婧一起，带着小宝率先进了车厢。
站台上，只剩下了陆枭和苏白。
以及对面，那群沉默的送行者。
陆枭牵起苏白的手，将她送上车。
在苏白踏上车厢踏板的那一刻，他低声说。
“等我。”
说完，他转身，面对着周启明等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群为国铸盾的无名英雄们，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周启明浑浊的眼中，终于有泪滑落。他抬起手，想要回一个礼，却发现自己这身便装，实在不合时宜。
最终，他只是带着身后的学生们，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
陆枭转身，踏上列车。
厚重的车门，无声地关闭。
“呜——”
一声低沉的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启动，庞大的车身滑出站台，向着无尽的黑暗深处驶去。
周启明等人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直到那列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甬道的拐角。
“走吧。”
周启明直起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凛冬’要来了，我们的活儿，还多着呢。”
……
车厢内，温暖而安静。
这是一节经过特殊改造的卧铺车厢，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家。
许婧已经把睡着的小朝汐安顿在了柔软的小床上。
小宝趴在窗户边，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那些发光的金色纹路。
苏白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说话。
她能感觉到列车在平稳地提速，穿过漫长的地下隧道，最终，眼前豁然一亮。
戈壁滩的万顷黄沙，在窗外铺陈开来。
列车正沿着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铁轨，向着东方，向着华夏的心脏，疾驰而去。
她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视线落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枚暗金色的戒指，在车窗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深沉的光泽。
苏白伸出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戒面上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水晶里，那朵被完美封存的蓝色小花，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注视。
在暗金色的戒托中，骤然亮起了一道温柔而又璀璨的，蓝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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