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六年，南京城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弥漫着颓败与恐慌的气息。保密局大楼内，冷气嘶嘶作响，却难以驱散毛人凤办公室里那股肃杀之气。
“‘铁壁’计划的部分细节，似乎已有泄露迹象！”毛人凤一掌拍在摊开的长江布防图上，眼神阴鸷地扫过垂手而立的林寒和沈醉，“尽管只是外围调整，但时机过于巧合！内部必然还潜藏着我们未曾挖出的毒瘤！”
林寒推了推金丝眼镜，冷静地分析道：“局座，泄密范围有限，表明内鬼级别不低，但尚未触及最核心层。建议启动‘钓鱼’计划，用一份精心修改过的‘江防总图’作为诱饵，限定在几个核心部门流转，并严密监控所有接触者。”
沈醉立刻附和：“林处长高见！我总务处将负责流转记录和物理监控，确保连一只苍蝇飞过都留下痕迹！”
毛人凤眼中寒光一闪：“准！此次行动代号‘清道夫’，由林处长全权负责，沈处长配合。我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几乎在同一时间，郑耀先和刘铭章各自收到了来自南京市委的紧急指示，内容高度一致：“曙光”指示：鉴于斗争形势急剧变化，敌内部清查加剧，为确保“启明”、“风筝”安全及关键情报渠道畅通，现命令你二人在确保安全、周密部署的前提下，打破常规，建立紧急情况下直接协作机制，务求精准、高效、隐蔽，以应对突发危机，获取并传递“铁壁”计划核心要件。
指示明确要求两人合作，这既蕴含风险，也带来机遇。风险在于，单线联系的打破可能会增加暴露的风险；机遇则在于，行动处与电讯处的资源若能巧妙结合，将释放出惊人的能量。
如何安全接头，成为首要难题。常规的死信箱和间接联络方式，在“清道夫”行动的高压监控下，已显得脆弱不堪。
郑耀先的目光聚焦在行动处近期一份不起眼的公文上，关于配合宪兵司令部，于三日后在玄武湖公园举行“首都各界慰劳戡乱将士游园会”的安保协同方案。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游园会人员混杂，环境开放，便于观察和摆脱跟踪，且安保工作由多方负责，保密局内部反而不会设防过严。
他迅速通过预设的、仅用于极端情况的信号渠道，向刘铭章发出了极其隐晦的会面提议，在游园会当天，玄武湖樱洲的白鹭亭，利用音响设备调试的噪音掩护，进行短暂接触。
游园会当日，玄武湖畔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军乐喧嚣，掩盖了无数私语。郑耀先身着便装，以巡查安保为名，在白鹭亭附近徘徊。刘铭章则借口检测现场通讯保障信号，带着两名技术员，携设备箱，提前进入了亭内。
“设备低频共振干扰明显，需要调整，”刘铭章对助手说道，声音虽低，却足以让走近的郑耀先听清，“你们去检查一下线路接口，我在这里记录数据。”
助手应声离开。亭内仅剩刘铭章和恰好走入的郑耀先。音响师在不远处调试高音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和断续的音乐，形成了完美的音障。
“长话短说，”郑耀先借着查看亭柱上张贴的告示，嘴唇微动，“林寒在用假‘江防总图’钓鱼，监控极严。图纸如何获取？”
刘铭章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信号测试仪，指尖在屏幕上看似无意地划动着摩尔斯码的节奏：图纸在林寒保险柜，物理隔绝，电子警报。唯一机会，三日后，国防部钱大钧参谋长要来局里听取专项汇报，林寒需携带图纸原件至一号会议室。途中经三段监控盲区，最长一段在二楼东侧走廊，约十五秒。
郑耀先眼神一凝，同样以极低的声音，配合手指在裤缝的敲击回应：明白。我制造混乱，引开护送人员。你能否在图纸上做临时标记？
可行。需要一种接触空气后三十秒显色，一小时自动消退的特殊荧光剂。刘铭章迅速回应。
我来处理。何时何地交接药剂？
明日午后，‘老地方’，废料车。刘铭章所说的“老地方”，指的是机关后勤院那个堆放待销毁废纸和杂物的角落，每日有垃圾车定时清运，监控相对松散。
收到。
简短而高效的交流在不到一分钟内完成。郑耀先转身离开，仿佛只是路过。刘铭章则继续他的“检测工作”。音响的噪音戛然而止，两名助手也恰好返回。
次日午后，郑耀先利用行动处处理一批缴获的“违禁品”，其中恰好有几种特殊化学试剂，他将一小瓶特制的荧光剂混入其中，并巧妙地让这批“待销毁”物品出现在后勤院的废料堆里。刘铭章则借着巡查线路的名义，在废料车清运前，顺利取走了药剂。
关键之日到来。国防部钱参谋长莅临保密局，大楼戒备森严。林寒在两名贴身警卫的护送下，手持装有“江防总图”的加密公文箱，前往一号会议室。
当行至二楼东侧那段约十五秒监控盲区的走廊时，早已埋伏在走廊尽头杂物间的郑耀先，看准时机，猛地推倒了一个堆满清洁工具的铁架车！
“哐当——哗啦！”巨大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几乎同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两名警卫下意识地拔枪，身体转向声源方向，将林寒和公文箱短暂地暴露在身后。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早已计算好时间、假装从对面办公室走出的刘铭章，“恰好”经过，肩膀与林寒拿箱子的手臂发生了一个极其轻微的、看似无意的碰撞。
“抱歉，林处长！”刘铭章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林寒眉头一皱，稳住身形，警惕地看了一眼刘铭章，又迅速扫视周围，重点是那一片混乱的来源。就在他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刘铭章借助身体和公文箱的掩护，指尖那枚沾有荧光剂的微型磁扣，已无声无息地吸附在了公文箱内侧锁扣的阴影处。
“没事。”林寒冷冷回了一句，示意警卫继续前进。整个过程不到五秒。走廊尽头的混乱也很快被赶来的其他人员控制。
汇报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期间，刘铭章凭借电讯处副处长的身份，以“确保会议室通讯绝对安全”为由，携带设备对会议室周边进行了信号屏蔽检测，实则确认了荧光剂已在预定时间显色。
会议结束后，林寒带着公文箱返回。在经过另一段监控盲区时，刘铭章再次利用一次“偶然”的迎面相遇，以几乎同样的手法，取回了那枚已失去粘性、仅靠磁力吸附的微型磁扣。
当夜，郑耀先通过死信箱，将记录了荧光标记信息的微型胶卷送出。情报清晰地揭示了假“江防总图”中刻意修改的部分，以及通过标记反推出的几处真实防御薄弱点。
南京市委在收到情报后，结合其他渠道信息，成功印证了真伪，避免了被误导，并对敌人的防御重心有了更精准的判断。
在毛人凤的办公
室里，“‘清道夫’行动结束，未发现异常。”林寒面无表情地汇报，“所有接触者行为均在监控范围内，无任何窃密或传递迹象。”
沈醉补充道：“流转记录清晰，物理监控也未发现破绽。”
毛人凤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扶手，眼神深邃：“难道真是我们多虑了？还是说这个内鬼，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明得多？”
他挥了挥手，示意林寒和沈醉退下，独自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份萦绕在心头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因为这次“完美”的排查，变得更加浓重。他隐隐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网，似乎就在身边，却怎么也抓不住。
而此刻，成功完成首次直接协作的郑耀先和刘铭章，在各自的岗位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继续着无声的运转。他们深知，“清道夫”行动的结束，仅仅是下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平静。市委的指示让他们拥有了更强的合力，但也将他们推向了更危险的漩涡中心。那个神秘的“影子的影子”，以及愈发多疑的毛人凤，都将是他们接下来必须面对的严峻考验。双星已然联动，但前方的暗夜，依旧漫长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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