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章发出的那个短暂而隐秘的请求接触信号，犹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郑耀先的心海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通过自己秘密设置在电讯处外围监测点上的设备，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信号。“启明”回应了，并且带来了最高优先级的情报！这标志着刘铭章那边取得了重大突破，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尽快进行第一次、同时也是极其危险的面对面接触。
时间紧迫，那个不断跳动的“零点”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郑耀先的思绪飞速运转，构思着绝对安全的接触方案。他不能前往电讯处机房，那里人多眼杂；也不能约在外面，风险更高。必须在保密局大楼内部，找到一个看似合理却又足够隐秘的地点。
他脑海中浮现出大楼地下一层那个存放淘汰设备和部分杂物的旧仓库。那里平时鲜有人至，且有几个独立的、带锁的小隔间，以前用于存放精密仪器备件。以他兼管电讯处的身份，以“核查淘汰设备清单，评估是否有可修复利用价值”为由前往，合情合理。
他立刻通过内部线路，给刘铭章的机房拨去电话。
“刘副处长，是我，郑耀先。”
“郑处长，请指示。”刘铭章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平静中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关于下午那份外勤任务的技术方案，我考虑了一下，其中涉及到的几个备用频段抗干扰参数，可能需要参考一些老旧设备的原始设计数据。我记得地下一层旧仓库里，好像有以前留下的几台美制R-390接收机的技术手册和部分备件，你方便的话，现在带上钥匙，和我一起去核对一下，尽快把方案定下来。”郑耀先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异常。
地下一层…旧仓库…刘铭章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郑耀先选择的接触地点和借口！
“好的，郑处长，我马上准备一下，带齐相关资料和钥匙，在仓库门口等您。”刘铭章利落地回答。
“十分钟后见。”
放下电话，刘铭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将那张记录着“彼岸花”关联算法、“锋镝”确认信息和“零点”倒计时的、用特殊密码写就的核心情报纸条，小心翼翼地藏入一个伪装成普通电阻元件的空心金属管内，然后放入工具袋。他又拿上几份相关的、掩人耳目的技术图纸和旧仓库的钥匙。
“晓晚，我和郑处长去一趟地下一层仓库，核对些旧设备资料，你继续监测。”他对苏晓晚交代道。
苏晓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好的，副处长。”
地下一层旧仓库，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堆积如山的废弃设备和木箱，形成了一片片阴影区域。
郑耀先先行一步，看似随意地检查着门口的几个木箱。刘铭章提着工具袋走来，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处长。”
“嗯，进去吧，找R-390的资料。”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仓库深处，来到一个相对独立、摆放着几个老旧仪器柜的小隔间。郑耀先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或监听，这才反手轻轻虚掩上隔间的栅格门。
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没有时间寒暄，刘铭章立刻从工具袋中取出那个伪装的电阻元件，拧开，将卷得极细的纸条递给郑耀先，语速极低却清晰：“‘彼岸花’技术关联确认，‘锋镝’身份不明，‘零点’启动倒计时，目前剩余约六十八小时。疑似大规模清洗或破坏行动。”
郑耀先接过纸条，指尖感受到那微小的卷纸所带来的沉重分量。他迅速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密码符号，将其牢牢记住，然后取出打火机，将纸条点燃，灰烬落入一个生锈的铁盒里。
“‘锋镝’…‘零点’…”郑耀先眼中寒光闪烁，“看来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他看向刘铭章，“情报收到。我会立刻设法传递出去。你那边，继续监测，尽可能破译‘锋镝’的具体指向。另外，注意安全，赵德明虽然倒了，但郑介民和‘R.E.d.’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刘铭章点头，“苏晓晚…她不知道核心情况，但一直在协助我，能否…尽量保证她的安全？”
郑耀先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请求。“我会留意。但你自己才是关键，绝不能暴露。”
短暂的交流结束，情报已交接。郑耀先拿起一本落满灰尘的R-390说明书，大声说道：“嗯，这份资料还有点参考价值，我先带回去研究一下。刘副处长，你再看看还有其他可用的备件没有。”
“好的，郑处长。”刘铭章会意，开始在仪器柜里翻找起来。
郑耀先拿着那本旧说明书，率先离开了仓库。几分钟后，刘铭章也提着一小袋无关紧要的旧零件走了出来。
就在郑耀先与刘铭章在旧仓库秘密接头的同时，南京城内一所守卫森严的私人医院特护病房内，昏迷数日的毛人凤，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最初的迷茫过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阴沉与锐利。他一直处于一种半昏迷的混沌状态，对外界并非全无感知，一些模糊的对话和动静，如同碎片般印在他的脑海里。
守候在旁的亲信医生和护士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检查。
毛人凤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沈醉呢？叫他来见我。”
他醒来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在医院内部，只有极少数核心亲信知晓。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开始随着他的苏醒，悄然改变着南京权力场上的微妙平衡。沈醉的“暂代”身份，即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督察室羁押点，赵德明依旧在硬撑。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审讯的节奏和压力似乎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吴天明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问话也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焦躁的情绪。
赵德明心中疑窦丛生。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是郑介民厅长施加了压力？还是沈醉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不知道，吴天明的焦躁，正是源于沈醉。沈醉一方面承受着郑介民越来越直接的压力，另一方面，毛人凤可能苏醒的传闻也让他如坐针毡。他迫切需要赵德明的口供作为护身符和进攻的武器，但赵德明这块硬骨头迟迟啃不下来，让他开始失去耐心，甚至对吴天明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赵德明看到了一丝缝隙，一丝可以挣扎求存的缝隙。他决定改变策略，不再一味硬顶，而是开始尝试性地抛出一些无关痛痒、或者指向性模糊的“信息”，既不彻底背叛郑介民，又能吊住沈醉的胃口，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郑耀先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消化并处理刘铭章传递出来的惊天情报。“彼岸花”的技术关联，印证了他之前关于“R.E.d.”计划可能继承或改良了某些历史遗留阴谋的猜测。而“锋镝”和“零点”倒计时，则指明了迫在眉睫的致命威胁。
他必须将这份情报，连同他对当前局势的判断，尽快送交组织。他手中掌握的那条与“镰刀”罗中立单线联系的最高紧急渠道，因为之前的静默指令，一直未曾启用。如今，到了必须动用的时候了。
他取出一张特殊的、看似普通的南京城区交通图，用特制的药水，在几个预设的、代表不同紧急程度和情报类型的交叉路口标记上，点下了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印记。这份地图，将在下一次“镰刀”主动尝试联络时，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死信箱进行交换。
这是一次单向的、无法确认成功与否的传递。他只能默默祈祷，“镰刀”能够及时察觉并取走这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
完成这一切后，郑耀先靠在椅背上，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刘铭章提供的情报，如同拼图中最关键的一块，使得整个画面的轮廓瞬间清晰了许多，但也因此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毛人凤的苏醒，赵德明的困兽之斗，郑介民的步步紧逼，沈醉的焦躁不安，以及“R.E.d.”计划那不断逼近的“零点”，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即将到来的、决定性的爆发点。
他和刘铭章，仿佛是在雷区中穿行的舞者，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边缘。而黎明的曙光，似乎依旧遥不可及。他们所能做的，唯有继续潜伏，继续战斗，直至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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