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十年十月，深秋的金门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强劲的东北季风卷起漫天黄沙，拍打在郑耀先乘坐的吉普车挡风玻璃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郑副主任，前面就是古宁头了。”陪同的防卫部联络官李少校指着前方一片荒凉的海滩，“这里就是当年大捷的主战场。”
郑耀先推开车门，强劲的海风立刻灌满他的军大衣。他眯起眼睛，望向那片在史料中读过无数次的滩头。潮水正在退去，裸露的滩涂上还依稀可见当年登陆作战留下的痕迹。
“当年就是在这里，我们全歼了来犯的共军。”李少校语气中带着自豪，“如今这里更是固若金汤。”
郑耀先缓步走向滩头，军靴陷进湿润的沙地。他的目光敏锐地扫过每一处防御工事：蛇腹形铁丝网、混凝土三角锥、密密麻麻的地雷区警示牌...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份金门防御图一一对应。
“这些防御工事确实完善。”郑耀先语气平静，“不过，我注意到潮差似乎很大？”
李少校点头：“金门潮差最大能有六米。涨潮时，这些滩头障碍大部分都会被海水淹没。”
郑耀先心中默记——这正是他最需要确认的情报之一。在参谋本部看到的潮汐数据与实地观测相符，这意味着他之前传递的情报是准确的。
“郑副主任对潮汐很了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郑耀先转身，看见周启明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这位保密局的处长穿着便装，但腰间的手枪套清晰可见。
“周处长也来了。”郑耀先面色如常，“只是些基本常识。家岳研究地理，偶尔听他提起过。”
周启明笑了笑，目光却锐利如刀：“我还以为郑副主任特意研究过金门的潮汐呢。”
郑耀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既然要来视察防务，自然要做足功课。周处长说是不是？”
两人对视片刻，周启明率先移开目光：“郑副主任尽职尽责，令人佩服。”
视察继续。郑耀先在李少校的陪同下，走访了西山营区、琼林地下指挥所和几个前沿炮兵阵地。他手持笔记本，不时记录，姿态专业而投入。周启明如影随形，却始终抓不到任何破绽。
在视察一个隐蔽于林间的155毫米榴弹炮连时，郑耀先注意到阵地的伪装存在严重问题。
“李少校，这个阵地的射界是否过于开阔？”郑耀先指着前方，“虽然视野良好，但也容易被敌方观测到。”
李少校略显尴尬：“这个主要是考虑到火力覆盖范围。”
郑耀先摇头：“在现代战争中，生存性比射程更重要。我建议立即加强侧面伪装，必要时可以考虑转移阵地。”
他拿出相机，准备拍摄阵地的缺陷作为整改依据。
“郑副主任，”周启明突然按住他的相机，“按照规定，前沿阵地不允许拍照。”
郑耀先放下相机，面色不悦：“周处长，我是奉国防部命令前来评估防务，拍照是为了更好地撰写报告。”
“规定就是规定。”周启明毫不退让，“郑副主任若需要照片资料，可以向防卫部申请官方档案。”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李少校赶紧打圆场：“两位长官，不如我们先去下一个视察点？”
郑耀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周启明这是在故意刁难，目的就是阻止他收集更多情报。
当天的视察一直持续到傍晚。回到下榻的招待所，郑耀先立即开始整理今天的观察记录。他用特制的密码将关键信息加密：潮汐数据、阵地坐标、部队士气、补给情况，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战局的走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郑耀先迅速收起笔记：“请进。”
周启明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郑副主任，下午的事还请见谅。我也是职责所在。”
“理解。”郑耀先示意他坐下，“周特派员有事？”
周启明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明天要视察的04区相关资料，郑副主任可以先熟悉一下。”
郑耀先接过文件，心中一惊。04区是金门防务中最神秘的区域，连参谋本部的档案中都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周启明此举，究竟是例行公事，还是又一个试探？
“04区……”郑耀先翻看文件，“据说是一处实验性防御工事？”
“没错。”周启明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是美军顾问团的最新设计，号称‘永不沉没的战舰’。明天美军顾问也会陪同视察。”
郑耀先心中一震。如果能够获取04区的详细情报，将对了解美军在台海的军事部署具有重大价值。
“看来明天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郑耀先合上文件，语气轻松。
周启明起身告辞：“那不打扰郑副主任休息了。”
送走周启明，郑耀先立即研读04区的资料。越看越是心惊——这个区域不仅采用了最新的工事设计，还配备了美军最新式的雷达和通讯系统。如果这份资料属实，那么04区将是金门防务中最坚固的一环。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清晨，视察车队准时出发。让郑耀先意外的是，美军顾问团的首席顾问汤姆逊上校亲自陪同。
“郑副主任，久仰大名。”汤姆逊操着流利的中文，“听说您在参谋本部以思维缜密着称。”
“将军过奖了。”郑耀先与他握手，“能参观04区，是我的荣幸。”
车队穿过层层哨卡，最终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山体前。随着沉重的钢铁大门缓缓开启，一个隐藏在山腹中的现代化军事基地呈现在眼前。
“这就是04区。”汤姆逊自豪地介绍，“我们称之为‘磐石’基地。”
郑耀先跟随汤姆逊走进基地内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宽敞的隧道可以容纳重型车辆通行，完善的通风系统让空气清新流畅，各个功能区划分明确，指挥中心、通讯站、医疗所、弹药库、生活区一应俱全。
“这里的电力系统完全独立，”汤姆逊指着一排大型发电机，“即使外部供电中断，基地也能正常运转三个月。”
郑耀先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心中默默记下基地的布局和关键设施的位置。在通讯中心，他注意到一台特别的天线设备。
“这是新型的散射通信设备？”郑耀先问道。
汤姆逊略显惊讶：“郑副主任好眼力。这是最新的tRc-101型，可以在核战环境下保持通讯畅通。”
郑耀先心中暗惊，美军连核战条件下的通讯都考虑到了，这说明台海局势比想象中更加紧张。
视察过程中，周启明始终密切注意着郑耀先的一举一动。每当郑耀先对某个设备表现出兴趣，周启明就会立即上前，与汤姆逊交谈，分散注意力。
在参观弹药库时，郑耀先终于找到了机会。
“上校，这些弹药的储存方式很特别。”郑耀先指着一排特殊的弹药箱，“是采用了新的防潮技术吗？”
汤姆逊正要回答，周启明的步话机突然响起。趁周启明分神的瞬间，郑耀先迅速观察了弹药库的布局和库存情况，并将几个关键数据牢记在心。
“抱歉，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周启明挂断步话机，目光重新回到郑耀先身上，“郑副主任，我们继续？”
整个视察过程中，郑耀先始终保持着专业的态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他提出的问题都在合理范围内，却又巧妙地触及了关键信息。
傍晚时分，视察结束。在返回招待所的路上，周启明突然问道：“郑副主任觉得04区如何？”
“令人印象深刻。”郑耀先如实回答，“如果金门所有防务都能达到这个水准，那就真的是固若金汤了。”
周启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像04区这样的基地，金门只有一个。”
回到招待所，郑耀先立即开始整理今天收集的情报。04区的规模和装备水平远超预期，这让他对台海局势有了新的认识。
就在他准备休息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
“郑副主任，是我，李少校。”
郑耀先打开门，看见李少校站在门外，神色紧张。
“李少校，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李少校快步走进房间，关上门，压低声音：“郑副主任，您要小心周启明。”
郑耀先心中一动：“什么意思？”
“周启明这次来金门，表面上是配合您的视察，实际上是在调查您。”李少校的声音更低了，“他怀疑您与共党有联系。”
郑耀先面色不变：“无稽之谈。我郑耀先对党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我自然相信郑副主任。”李少校急忙说，“但是周启明手里好像有些证据。”
“什么证据？”
“具体我不清楚，但听说与您上次去香港有关。”
郑耀先心中巨震。上次去香港，他确实与组织的联系人秘密会面，难道留下了什么把柄？
“多谢李少校提醒。”郑耀先稳住心神，“清者自清，我不怕调查。”
送走李少校，郑耀先的心情沉重起来。周启明的调查已经进展到这一步，说明他的处境确实危险。必须尽快将金门的情报传递出去，同时做好最坏的准备。
第二天，郑耀先在周启明的陪同下，参观了金门的后勤补给中心。在这里，他注意到一个异常情况：虽然表面上物资充足，但实际库存与账目严重不符。
“李少校，这些补给品的实际库存似乎与记录有出入？”耀先问道。
李少校面露难色：“这个可能是统计误差。”周启明冷冷地看了李少校一眼：“李少校，这件事我会另行调查。”郑耀先心中明白，他无意中触及了一个敏感问题——国军内部普遍存在的贪腐现象。这或许可以成为他转移视线的一个机会。
视察结束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上，郑耀先提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金门防务整体完善，但也存在一些问题。”耀先看着在座的军官们，“首先是潮汐对滩头防御的影响，建议在低潮时段加强巡逻；其次是部分阵地的伪装不足，容易被敌方识别；最后是后勤管理存在漏洞，需要加强监督。”周启明仔细记录着每一个字，不时抬头看郑耀先一眼。
“郑副主任的建议很中肯。”卫部司令最后总结，“我们会认真研究改进。“”当晚，防卫部为郑耀先举行了送行宴。酒过三巡，军官们开始畅所欲言，抱怨物资短缺、军饷拖欠、家眷在台生活困难等问题。郑耀先耐心倾听，不时附和几句。
周启明坐在角落，冷眼旁观。
宴会进行到一半，郑耀先借故离席，来到院子中透气。夜空中的繁星让他想起了在台北的妻子。
“郑副主任在想家？”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郑耀先没有回头：“周特派员不也一样？听说尊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周启明愣了一下：“郑副主任消息很灵通。”
“彼此彼此。”耀先转身，直视周启明，“周特派员这几天一直密切关注我的动向，想必也很辛苦。”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职责所在。”周启明冷冷道。
“那就请周特派员继续尽职尽责。”郑耀先微微一笑，“明天我就要回台北了，周特派员是继续留在金门，还是与我同行？”
周启明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也笑了：“自然是与郑副主任同行。毕竟，保护郑副主任的安全，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第二天返台的飞机上，郑耀先靠着舷窗，望着下方渐渐远去的金门岛。这次视察，他获得了宝贵的情报，但也进一步暴露在危险之中。周启明就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追不舍。
“郑副主任在看什么？”邻座的周启明问道。
“在看这片我们誓死保卫的海疆。”郑耀先的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
飞机掠过台湾海峡，台北的轮廓渐渐清晰。郑耀先摸了摸口袋里的金门土——这是他在古宁头滩头悄悄收集的，准备带给即将出生的孩子。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都要为了下一代，继续走下去。
飞机降落时，郑耀先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挑战的准备。而周启明看着郑耀先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看似忠诚的军官，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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