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乌须的教长——纳速鲁定,推开礼拜寺那扇雕刻着繁复阿拉伯纹样、充满异域风情的厚重院门,侧身请林冲一行入内。
门内外的景象,形成了足以冲击灵魂的强烈对比。
门外是喧嚣混乱的街市,门内却并非直接通往神圣的礼拜堂,而先是一方院落。此刻,这院落本该宁静祥和的氛围,却被一种无声的绝望所取代。院中支起数口大锅,锅下柴火将熄未熄,锅内粥水已近乎见底,只剩下些稀薄的糊糊粘在锅边。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饥民,主要是老人、妇孺,正从寺院的后门排着长队,眼神空洞而渴望地盯着那几口即将干涸的粥锅。
负责施粥的寺中杂役面带不忍,却只能严格执行规矩,用长柄木勺为每个伸过来的破碗,舀上可怜的小半勺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即便如此,那点微薄的食物,对排队的人们而言,已是续命的恩赐。
然而,更多的人连这排队领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瘫倒在院落冰冷的地面上,或是倚靠在礼拜寺那宏伟却冰冷的墙根下。一位母亲蜷缩着,乳房干瘪地垂着,怀中的孩子已无力啼哭,只剩下细微的、猫儿一样的喘息。老人眼神浑浊,望着湛蓝却无情的天宇,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在向并不存在的神明做最后的祷告。
正值午时,日头恰居中天,光芒强烈,公平地洒落在金碧辉煌的礼拜寺穹顶,也洒落在这些奄奄一息的生灵身上。 一边是试图通往天堂的庄严圣所,一边是正在坠入地狱的无边苦难。天堂与地狱,在此处仅一门之隔,零距离地残酷并存着,构成一幅令人心碎窒息的人间画卷。
林冲的脚步顿了顿,他身后赵构、岳翎等人亦是面色凝重,呼吸为之一窒。他们虽知辽国衰败,民生多艰,却未曾想惨状至此,更未料想在这看似光鲜的宗教场所内,竟直接上演着如此惨烈的生存挣扎。
纳速鲁定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沉重的悲悯,他并未多言,只是默然引路,带着他们小心地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饥民,仿佛穿过一片无声的战场。
终于,他们进入了礼拜堂的主体建筑内部。空间骤然变得阔大高深,巨大的立柱支撑起绘有精美宗教图案的穹顶,阳光透过彩窗投射下斑驳陆离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静谧,与门外院中的凄风苦雨恍若两个世界。
分宾主落座后,有仆役奉上奶茶。纳速鲁定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带着回响:“让诸位客人受惊了。外面的情形,诸位已亲眼所见。这便是如今燕京,乃至大辽的缩影。”
他介绍起自己的来历,来自遥远的黑衣大食(阿拉伯阿拔斯王朝),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学者和传教者。谈及辽国的衰败,他语气平静却深刻:“王朝的兴衰,如同日月更替,本是常理。然大辽之衰,非独在天灾兵祸,更在权贵贪婪,盘剥无度,全然不顾普通百姓之生存空间。百姓如泥土,既可承载参天大树,亦能将其倾覆。可惜,这里的统治者似乎忘了这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饥民:“我信奉的天神(安拉),是至仁至慈的。祂本应爱每一个凡人,无论贫富贵贱。眼见如此苦难,我心难安。故此,我倾尽所有,修建这座礼拜寺,不仅为传播我主之音,亦望能在此乱世,为一处庇护所,施舍些微粥饭,虽杯水车薪,亦求心安。”
话至此处,他看向林冲,眼神变得诚恳而锐利:“我观诸位,虽作商旅打扮,然气度非凡,非常人。尤其是这位员外,目光深邃,必有经纬之才。我在此传教,势单力薄,常受本地豪强欺扰,如今日之事,并非首次。纳速鲁定冒昧,希望能获得诸位以及你们身后力量的支持。非为我个人,只为能在此地多救几人,多传一分仁爱之道,让更多人知晓,天神并非高踞庙堂,亦应存悲悯于民间。”
他的话语,混合着宗教的热忱、人道主义的悲悯以及精明的现实考量,在这神圣与苦难交织的空间里,向林冲等人发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合作邀请。
林冲手持茶碗,碗中奶茶温热,他却感觉指尖有些发凉。眼前这个异域教长,其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缜密、意图之复杂,远超预料。是真心救世?还是借机扩张势力?抑或两者皆有?
日头微微西斜,光影在神圣的殿堂内缓慢移动,照得纳速鲁定乌黑的须发微微发亮,也照得林冲沉静的面容晦明不定。
正是:
圣殿粥稀分世味,胡僧语切探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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