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元老院的穹顶之下,并非总是回荡着正义与理性的辩论,更多时候,它是权力披着华袍上演的戏剧。今日,主角无疑是宝座上的尼禄。
他并未身着皇袍,而是一身洁白的托加,镶着象征公民道德的紫色边饰,头发精心卷曲,如同希腊哲人雕像。他姿态舒展地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台下元老们对他的赞颂。
“……正是因陛下的睿智与宽容,我们这些双手沾满旧日血污、在阴谋与战场上挣扎求生的人,才能安然坐于此地!”一位以残忍着称的前军团统帅,此刻正声情并茂地挥舞着手臂,“回想从前,为争权位,我们何尝不是夜不能寐,生怕明日醒来便身首异处?是陛下终结了那无序的恐怖,赐予我们辩论与秩序!”
另一位大腹便便的元老立即接口,语气更加谄媚:“说得对!正是陛下,将我们从只知争强好胜、你死我活的野兽,变成了能心平气和在此辨析善恶、治理国家的文明人!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典!”
“陛下的功绩,堪比奥古斯都!” “罗马迎来了最明智的时代!”
颂声如潮,几乎要将穹顶掀翻。尼禄微笑着,坦然受之,仿佛这一切赞誉都理所应当。他甚至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感慨:“愿罗马的理性与秩序长存。而这秩序,有时需要铁腕来清除蛀虫。”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既定的方向,“譬如,那些潜藏在阴影里,以邪恶巫术蛊惑人心、破坏家庭和睦的女巫们。对此,元老院有何高见?”
灭巫的议题被抛出,会场迅速升温。超过半数的元老纷纷起身,慷慨陈词,将一切社会动荡、家庭不和、甚至收成不佳都归咎于“女巫”的邪恶。他们声讨,要求更严厉的律法,更广泛的搜查权,更迅猛的处决。气氛变得狂热,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证明自己对“新秩序”的忠诚。
尼禄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刘混康与吕师囊如同两道阴影,静立在他宝座之后的廊柱间,默不作声,却享受着这由他们点燃的、借他人之手执行的肃杀之火。
然而,就在声讨达到顶峰,几乎要形成一致决议时,一个苍老而略显颤抖的声音,从后排席位响起了。
“陛…陛下,诸位同僚…请容老朽一言。”
众人望去,是一位素来低调、几无存在感的老元老。他名叫马尔库斯,据说在进入元老院前,是个画师。
会场稍稍安静了些,带着几分不耐烦与好奇。
马尔库斯站起身,他没有看尼禄,也没有看激昂的同僚,目光有些游离,仿佛望着空气中无形的画布。 “老朽…老朽原本只是个画画的。年轻时也荒唐,常因酒钱、或因看了不该看的女人,就在城外与人械斗,打得头破血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明天还能不能醒来。”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以…所以我画笔下的形象,总是…总是最美的少女,最性感的女人体,最华丽的衣裳,最丰盛的食物…葡萄的紫色要像最深沉的夜,丝绸的光泽要能勾住人的指尖…”
元老们皱起眉头,不知这老家伙为何在此刻谈起风月画作。
马尔库斯的声音逐渐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力量: “有人问我,为何只画这些浮华之物?不画英雄史诗,不画神明伟迹?”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清晰起来,扫过尼禄,扫过每一位元老。 “因为我害怕啊!我怕明天就横死街头,再也看不到这世上任何美好的东西了!我画它们,是因为我拼命地想抓住它们,留住它们!我怕失去这一切!我的画布,堆砌的不是欲望,是…是恐惧!是对活着、对感受到‘美’的贪婪!”
他微微喘息着,苍老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 “如今,我坐在这里,安全了。感谢陛下赐予的秩序。”他象征性地朝尼禄方向欠了欠身,但话语却急转直下,“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要去剥夺另一群人活着的权利,剥夺她们感受、创造、或许甚至是守护另一种‘美’的权利…只因为一个‘巫’的名头?”
“这与我们当年在泥泞里械斗,只为抢一口酒、争一口气,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将街头的匕首,换成了元老院的决议案罢了!”老画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凉,“我们今日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决定的,是让许多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再也画不出下一幅画了。”
一番话,没有直接反对灭巫,没有引经据典,更没有攻击尼禄。他只是剖开了一个卑微灵魂曾经对“生”与“美”最原始的眷恋与恐惧。
会场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寂。
先前那些激昂的声讨,在这份赤裸裸的、源自底层生存体验的恐惧与渴望面前,忽然显得有些…空洞和虚伪。元老们或许想起了自己未曾发迹时的狼狈,或许想起了某些不愿提及的往事。那股被尼禄和刘混康刻意煽动起来的、同仇敌忾的肃杀气势,如同被一根细针悄然扎破了一个口子,虽未崩塌,却实实在在地泄去了不少。
尼禄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他没想到,精心安排的戏码,会被一个老画师用“怕死”和“爱美”这种最朴素的理由打断。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刘混康,后者眼神阴鸷,显然极为不悦。
“马尔库斯元老,”尼禄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温和,却多了一丝冷意,“您的艺术情怀令人动容。然而,帝国的秩序与安全,需要清除明确的威胁。您的情感,或许用错了地方。”
他轻巧地将老画师的剖白定义为“艺术家的多愁善感”,试图将其从严肃的政治讨论中剥离出去。
但那股气势,终究是回不去了。后续的讨论虽然仍在进行,赞同灭巫者仍占多数,却明显多了一丝迟疑和杂音,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众口一词。
老画师马尔库斯缓缓坐下,不再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上面正映照出他曾经画过的、那些再也无人能见的绚烂色彩。
丹青照夜,未能扭转乾坤,却足以在一室煌煌烛火下,投下一道无人能忽略的、关于生命本身的沉重阴影,悄然消解着锋利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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