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教化之力,在海东省初见成效,如同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部分笼罩在民众心头的阴霾。然而,随着实践的深入,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逐渐浮现:音乐的创作与演奏,其感化人心的深度与广度,终究与施予者和接受者双方的 “真诚” 息息相关。艺术,终究是真诚土壤上绽放的花朵,若心田贫瘠,再优美的乐音也难扎根生长。
在这一认知的驱动下,理学大家朱熹亲自动笔,倾注其对于“诚”这一儒家核心概念的深刻理解,创作了一首名为 《诚者》 的歌曲。其词深邃,直指本体:
“诚者何也?天地之撰也,万物之情也。日月环而无端,寒暑渐而无畛,神气充于官骸而不着,生杀因其自致而不为,此天地之撰也。曼而不知止则厌,无端而投之则惊,前有所诎后有所申则疑,数见不鲜而屡溷之则怒。无可厌而后歆,无所惊而后适,无所疑而后信,无可怒而后喜。此万物之情也。天地之妙合,辑而已矣。”
(诚是什么呢?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是万物固有的情理。日月循环没有起点终点,寒暑更替没有明显界限,神气充满形体而不显痕迹,生杀因其自身规律而非有意作为,这就是天地的法则。蔓延不止则会厌烦,无缘无故施加则会惊惧,前有压抑后有伸张则会疑惑,常见不鲜而又屡次混杂则会恼怒。没有可厌烦之后才会欣悦,没有可惊惧之后才会安适,没有可疑惑之后才会信任,没有可恼怒之后才会喜悦。这就是万物的情理。天地的妙合,在于和谐而已。)
这首《诚者》旨在阐述“诚”乃宇宙自然、真实无妄的本然状态,是万物和谐共处的基石。朱熹希望借此乐歌,引导人们回归内心的真实与和谐,从而感应天地之正理。
此歌由大宋顶尖乐师精心谱曲、排练,先在汴京宫廷及各大州府演出。效果可谓震撼!大宋的士人与百姓,自幼浸润于儒家文化,对“诚”之内涵心有戚戚。当那恢弘而庄严、仿佛与天地呼吸同频的乐声响起,歌词中蕴含的宇宙观与人生哲理,深深触动了他们的心弦。听众或肃然动容,或潜然泪下,感受到一种与天道契合的精神洗礼。音乐于此,真正成为了载道之器,起到了陶冶心性、净化灵魂的极致效果。
然而,当这支承载着至诚之理的《诚者》乐班,远渡重洋,在海东省的定海城及各地巡演时,场面虽依旧隆重,效果却远逊中原。
东瀛的民众,无论是被迫归化的“野人”,还是心存芥蒂的旧阶层,他们聆听这玄奥的歌词与陌生的雅乐旋律,大多面露茫然,或觉新奇,却难以产生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那阐述天地至理的“诚”,在他们听来,过于抽象,远不如一首描绘家乡山水、诉说眼前悲欢的古老歌谣来得真切。乐师们纵然技艺超群,倾情演奏,但那份源于文化血脉深处的“真诚”底蕴,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壁垒,难以精准传递到另一片文化土壤的心灵中。
这一鲜明对比,让吴用与前线官员们深刻认识到:礼乐源于发自内心的爱与敬,此乃“诚”之底蕴。 对于海东民众而言,大宋所带来的“礼”(制度规范)与“乐”(雅正音乐),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外部的、强加的秩序与美感,尚未能内化为他们自身文化血脉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尚未能激发其源自生命本真的“爱与敬”。因此,礼乐的教化功能,在此地便大打折扣。
朱熹在接到吴用的详细报告后,亦是喟然长叹。他回信写道:“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夫乐之感人也,非以口耳之接己也,乃以其至诚之动己也。今海东之民,其心未与我同,其情未与我通,虽奏以《咸》、《韶》,彼亦若闻郑卫之音耳。非乐之不美,乃诚未至也。此非一日之功,需待其生养渐遂,教化日深,与我华夏之民共饮一江水,同耕一方田,日久情生,由情生敬,由敬生爱,而后礼乐方能有其扎根之土,‘诚’之种子方能于其心田萌发。”
他明确指出,问题的核心在于文化认同与情感共鸣的缺失。东瀛百姓中,能真正领悟并感通于这源自中原核心文化的“至诚”之音的,寥寥无几。
此番实践,如同一盆冷水,让沉浸在音乐初步成功喜悦中的大宋统治阶层清醒过来。他们意识到,文化的深度融合与心灵的真正皈依,远比制度的建立和表面的驯服更为艰难。音乐的力量固然伟大,但它需要“真诚”的土壤。如何在这片异质的土地上,培育出能与大宋礼乐产生共鸣的“真诚”底蕴,如何让“仁”与“礼”从外在规范转化为内在需求,成为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更为深远、也更具挑战性的课题。东瀛的教化之路,在音乐的试炼后,步入了一个需要更多耐心、智慧与时间来浸润的漫长阶段。
喜欢林冲君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林冲君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