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心头,让她在这金堆玉砌的牢笼里,感到了第一缕刺骨的寒意。
锦瑟院很快便分配来了伺候的下人。除了将军府大夫人“好意”拨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荷,看着机灵,眼神却总带着几分打量——世子妃又亲自指了一个二等丫鬟秋月和一个粗使婆子张妈过来。
秋月模样清秀,话不多,行事却稳妥有度。张妈则看着憨厚老实,只管洒扫庭院。
苏婉清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她知道,春桃和夏荷是大夫人,或者说,是世子妃放在她身边的耳目。而秋月和张妈,恐怕也未必全然可信。在这深宅大院,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安置好行李,已是午后。有丫鬟送来午膳,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精致可口,远非将军府的伙食可比。然而苏婉清握着筷子,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迟迟不敢下箸。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入口的东西,银簪子要随身带着,能试则试。”
她悄悄从袖中摸出母亲塞给她的那根细银簪,趁丫鬟不注意,飞快地在每道菜和汤里都试了试。银簪依旧光亮,并未变色。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多少胃口,只勉强用了小半碗饭,便让人撤了下去。
下午,她不敢随意走动,只待在房间里。这屋子里的陈设,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她连碰触都觉得小心翼翼,生怕损坏了分毫。那种拘束感,比在将军府时更甚百倍。
偶尔有丫鬟仆妇从院外经过,好奇的目光会透过洞开的院门扫进来,落在她这个新来的、“世子妃亲妹”的身上。那些目光带着探究,有好奇,有怜悯,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视。她们窃窃私语着,虽然听不真切,但苏婉清能感觉到,自己已然成了这府里众人瞩目的焦点,这让她如芒在背。
黄昏时分,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流珠前来传话,说世子爷晚上会过来用膳,世子妃让三姑娘也一同过去,算是为她接风。
听闻要见世子爷,苏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位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天潢贵胄?她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极其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的人物。
她顿时慌乱起来,看着自己身上寒酸的衣裙,急得快要哭出来:“流珠姐姐,我、我这样去见世子爷,是否太失礼了?”
流珠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语气却没什么温度:“三姑娘不必担心,娘娘早已考虑周全了。”说着,她示意身后的小丫鬟捧上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水蓝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并一套配套的蓝宝石头面。
“这是娘娘赏给姑娘的,姑娘换上便是。世子爷不喜欢人迟到,还请姑娘快些准备。”流珠说完,便屈膝告退了。
看着那华美得如同梦幻的衣裙和首饰,苏婉清没有半分欣喜,只觉得那蓝色刺眼得很。这又是姐姐的“恩典”。可她无法拒绝。
在春桃和夏荷的伺候下,她换上了那身新衣。镜子里的少女,眉眼精致,肌肤胜雪,在水蓝色华服和宝石光芒的映衬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春桃和夏荷眼中也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姑娘真美!世子爷见了定然喜欢!”春桃嘴快,脱口而出。
苏婉清却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休得胡言!”她厉声喝道,声音却因恐惧而带着颤音。
春桃吓了一跳,悻悻地闭了嘴,眼神却有些不以为然。
苏婉清心中一片冰凉。喜欢?她从未敢有过这等妄想!她只求能安安稳稳,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尤其是世子爷的注意!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跟着引路的丫鬟,再次来到了世子妃所居的正院“栖梧苑”。
晚膳设在小花厅内。她到的时候,世子妃已经到了,正含笑吩咐着丫鬟摆膳。见到盛装而来的苏婉清,苏玉华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忌惮,最终化为更深的笑意。
“妹妹来了,快坐。这身衣裳果然衬你。”她亲热地拉着苏婉清在身边坐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们整齐划一、带着敬畏的问安声:“世子爷万福!”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垂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迈步走了进来。他穿着墨色常服,金冠束发,面容俊朗,却如同刀削斧凿般带着冷硬的线条,一双凤眸深邃,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察人心。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淡漠。
“爷。”苏玉华迎上前,笑容温婉得体,“您回来了。这便是妾身跟您提过的,家中的三妹妹,婉清。”
苏婉清连忙上前,依照规矩,行了大礼,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婉清……拜见世子爷。”
夜无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在她过分出色的容貌和那身明显是新赏的华服上停留了一瞬。少女身体微微颤抖,头几乎要垂到地上,那副怯懦畏惧的样子,与他平日里见的、或是大胆勾引或是端庄持重的女子皆不相同。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对于妻子接这个庶妹入府的目的,他并非毫无猜测。后宅这些女人的心思,他懒得深究,只要不闹得太过,不影响他的正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这顿晚膳,对苏婉清而言,如同酷刑。她坐在下首,几乎不敢抬头,筷子也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道菜,食不知味。席间,世子妃与世子爷偶尔交谈几句,多是关于朝堂或者府中庶务,她听不懂,也不敢听,只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抹空气。
世子爷几乎没有再看她第二眼,这让她在极度紧张之余,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她偶尔一次大着胆子抬眼时,却恰好捕捉到世子妃看向世子爷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仰慕与柔情,但在那柔情底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试探。
而当世子妃的目光转向她时,虽然依旧是笑着的,苏婉清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合用。
晚膳终于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苏婉清逃也似的回到锦瑟院,褪下那身华服,仿佛褪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今夜所见,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姐姐的心思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而那位世子爷,更是她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她蜷缩在冰冷的锦被中,只觉得这世子府的夜,黑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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