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杯冰凉的酒液泼洒在她裙摆上时，她就知道，这看似热闹和谐的夜宴，终究容不下她这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这日，世子妃派人传话，说是世子爷在府中设小宴，款待几位宗室子弟与好友，让苏婉清也一同出席见见世面。
接到消息，苏婉清的心再次揪紧。她最怕的就是这等场合，人多眼杂，规矩繁多，她身份尴尬，不知该如何自处。然而，世子妃的命令，她不敢违抗。
依旧是由流珠送来了出席的衣裳首饰。这次是一套樱草色的撒花软烟罗裙，配着珍珠头面，清新雅致，既不逾矩，又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年轻娇嫩的容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世子府待客的“澄瑞轩”内，已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苏婉清跟着引路的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花厅。
厅内温暖如春，弥漫着酒香与食物香气。主位上坐着世子爷夜无殇，他今日穿着墨蓝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闲适，正与下首几位华服青年交谈。世子妃苏玉华坐在他身侧，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明艳照人，端庄得体地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
下首两侧，分别坐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二姨娘柳氏穿着一身玫红色衣裙，容貌艳丽，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三姨娘周氏则是一身湖蓝色，气质清冷一些，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四姨娘、五姨娘也各自精心装扮，坐在其后。
苏婉清的到来，引得众人目光汇聚。那些宗室子弟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又因她陌生的面孔和略显寒微的气势而流露出探究。几位姨娘的目光则更为复杂，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妾身携妹妹婉清，给爷和各位爷请安。”苏玉华笑着起身，将苏婉清引到自己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坐下，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三妹妹，年纪小，初来乍到，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苏婉清连忙起身，朝着主位和客座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细弱：“婉清见过世子爷，各位爷。”
夜无殇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继续与友人说话。倒是那几位宗室子弟，客气地还了半礼。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苏婉清牢记自己的身份，只低头默默用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也不敢随意抬头张望。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席间气氛逐渐热络，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世子妃周旋其间，言谈得体，偶尔与几位相熟的宗室女眷说笑几句，尽显主母风范。几位姨娘也寻着机会，娇声向世子爷敬酒，或是说些讨巧的话，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二姨娘柳氏端着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到世子妃和苏婉清席前，笑道：“娘娘，三姑娘初来府上，妾身敬三姑娘一杯，也算是聊表心意。”她说着，便将酒杯递向苏婉清。
苏婉清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慌乱地摆手：“不、不敢当，姨娘客气了，我……我不会饮酒。”
柳姨娘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一丝逼迫：“不过是果酒，不醉人的。三姑娘莫非是看不起妾身？”
苏玉华在一旁笑着打圆场：“柳姨娘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她年纪小，确实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吧。”说着，示意丫鬟给苏婉清倒茶。
柳姨娘这才作罢，目光在苏婉清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转了一圈，笑着饮尽了自己杯中酒，转身离去前，那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苏婉清刚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坐下，旁边一个端着酒壶添酒的小丫鬟不知怎地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整壶酒液竟直直地朝着她泼了过来！
事出突然，苏婉清根本来不及躲闪，冰凉的酒液瞬间浸透了她樱草色的裙摆，在大腿处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酒渍。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烈的酒气。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婉清身上。音乐声停了，谈笑声也停了。她僵立在原地，感受着裙摆的湿冷和黏腻，以及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视线——有关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与嘲讽。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混账东西！毛手毛脚，惊扰了贵客，冲撞了三姑娘，拉下去杖二十！”世子妃苏玉华柳眉倒竖，厉声呵斥，立刻有婆子上前将那个不断求饶的小丫鬟拖了下去。
处理完丫鬟，苏玉华才转向苏婉清，脸上已换上担忧和歉疚的神情：“妹妹受惊了。这起子奴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快，流珠，扶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
“是。”流珠上前，扶住浑身微微发抖的苏婉清。
苏婉清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向主位和客座方向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哽咽：“婉清失仪，先行告退。”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世子爷此刻是什么表情，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由流珠扶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澄瑞轩。
直到走出老远，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
回到锦瑟院，换下湿透的衣裙，苏婉清坐在床边，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春桃和夏荷在一旁，嘴上说着安慰的话，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姑娘也别太往心里去，不过是个意外。”春桃说道，“只是可惜了那身好衣裳，还是娘娘新赏的呢。”
意外？苏婉清心里一片冰凉。真的是意外吗？那小丫鬟早不滑倒，晚不滑倒，偏偏在她身边时滑倒？那酒壶不偏不倚，就正好泼在她身上？
她想起柳姨娘之前那杯被挡回去的酒，以及她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柳姨娘指使的？还是……别的看她不顺眼的人？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世子妃自编自导的一出戏？是为了敲打她？还是为了让她在世子爷和众人面前出丑，彻底绝了她可能有的、不该有的心思？
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在这世子府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刻都需小心翼翼。
今夜这场风波，像一盆冷水，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浇灭了。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里，就是一个异类，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被用来立威、被当做棋子的存在。无人会真正在意她的感受，无人会为她主持公道。未来的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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