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渐渐停止了翻滚,只剩下余温在轻轻冒着细小的气泡。那奇异的、勾人馋虫的香气却愈发浓郁,固执地弥漫在破旧的土屋里,甚至压过了常年不散的霉味。
小丫吃完了那半个茶叶蛋,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上沾着的点点酱汁,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碗里剩下的三个蛋,小声嘟囔:“哥…真好吃…还能再吃半个不?”
李铁柱还没说话,李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一把将那个旧碗揽到自己怀里,声音又变得急促起来:“吃吃吃!就知道吃!这…这是能随便吃的东西吗?!”
她看着碗里那三个酱色裂纹、香气扑鼻的鸡蛋,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疼和焦虑。
“柱儿…”她抬起头,看着儿子,声音都在发颤,“这…这东西是香,是好吃…可…可这是拿五个鸡蛋!还有那老些酱油和茶叶沫子换来的啊!张婶那酱油,虽说是一勺,可那碗底子都快让她刮干净了!人情欠下了啊!这…这要是…要是…”
她“要是”了半天,后面的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尖上。
李铁柱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里那点因为成功而泛起的兴奋,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沉稳可靠:“娘,您别光想着成本。您想想,这东西要是卖出去了,换回来的钱,能买多少鸡蛋?多少酱油?”
“卖?咋卖?谁买?”李母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质疑,“拿学校门口去?让娃娃们买?柱儿!你真是摔糊涂了!那是搞投机倒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让市管会的人抓着,那是要游街、要批斗、要没收东西罚钱的!到时候鸡飞蛋打!咱家可真就活不下去了啊!”
她的声音尖锐,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咱家成分本来就不好!你爹没了,咱娘仨孤儿寡母…这要是再被扣上帽子…咱…咱还活不活了?!”
“娘!”李铁柱打断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卖,咱就能活下去了吗?缸里没米,外面欠债,您和小丫天天饿肚子!等着队里发救济?等着债主发善心?等得到吗?”
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头,一句句砸下来,砸得李母哑口无言,只有嘴唇哆嗦得厉害。
“哥…”小丫被母亲突然的激动和哥哥严厉的语气吓到了,怯生生地拉住李铁柱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害怕,“…咱不卖了…小丫不吃了…你别跟娘吵…”
女儿的话像一把刀子,剜在李母心上。她看着女儿那懂事的、带着恐惧的小脸,再看看儿子那虽然虚弱却异常执拗的神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酸楚猛地涌了上来。
她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混合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凄凉。
“…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当家的你咋就撇下俺走得这么早啊…留下这烂摊子…让俺可咋办啊…柱儿不听话…非要往那火坑里跳…俺…俺拦不住啊…”
她的哭声不高,却充满了绝望和心酸,那是被生活逼到绝境、看不到一丝光亮后的彻底无助。
李铁柱听着母亲的哭声,看着妹妹惶恐的样子,鼻腔也是一酸。他知道母亲不是不心疼他们,不是不想改变,她是被穷怕了,吓破了胆,任何一点风险在她看来都是灭顶之灾。
他沉默了片刻,等到母亲的哭声稍微低下去一些,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娘,爹没了,我是这个家的男人。以前…以前是儿子没出息,让您和小丫跟着受苦挨饿,是儿子的错。”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说:“但现在,我醒了。我就不能眼看着这个家就这么垮了,眼看着您和小丫继续饿肚子。债,我来还。肚子,我来填。出了事,我扛着!只要我李铁柱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能让这个家散了!就不能让你们娘俩饿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字,砸在土炕上,砸在冰冷的灶台上,也砸在李母和小丫的心上。
李母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怔怔地看着儿子。这一刻,她从儿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东西,那不是以往那个老实懦弱的铁柱,而是一种…顶天立地的担当。
这种担当让她害怕,更让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触碰的指望。
“…可…可那市管会…”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嘶哑。
“我会小心。”李铁柱语气坚决,“娘,咱不能等着饿死。这东西,”他指了指碗里的茶叶蛋,“就是咱家活下去的第一口粮!成了,以后天天能吃上饱饭!不成…大不了我回来接着挣工分,想办法还张婶的酱油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母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她看着儿子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又看看怀里碗中那三个香气诱人的鸡蛋,最后目光落在小丫那因为长期饥饿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上。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灶膛里的火都快熄灭了。
终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担忧,和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那…那你千万…千万小心点…”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秋日的落叶,“瞅着点人…要是…要是看到戴红袖箍的…啥都别要了…赶紧跑…人回来最要紧…知道不?”
“哎!知道!娘,您放心!”李铁柱心里一松,用力地点点头。
李母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碗递还给李铁柱,然后转过身,开始心神不宁地收拾着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灶台,动作僵硬而缓慢。
李铁柱用一块干净的破布,小心地将三个还温热的茶叶蛋包好,揣进怀里。那点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熨帖着皮肤,也仿佛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出门。
就在他快要迈出门槛的时候,李母突然又喊住了他:“柱儿…等等!”
她快步走到炕边,从那个破旧的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塞到李铁柱手里。
那是一个掺了大量麸皮和野菜的窝窝头,硬邦邦,冰凉硌手。
“…早上…早上偷偷藏的…”李母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儿子,“…揣着…万一…万一没卖出去…自己…自己垫吧一口…别…别饿着…”
李铁柱握着那个冰冷梆硬的窝头,感觉它比石头还沉。他看着母亲那布满皱纹、写满担忧却又强装平静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将窝头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大步走进了院子里那片灰蒙蒙的光线里。
身后,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和小丫带着哭腔的询问:“娘…你别哭…哥…哥会回来的吧?”
李铁柱没有回头,只是将怀里的茶叶蛋和那个冰冷的窝头捂得更紧。
他必须回来。 必须带着希望回来。 必须让这个家,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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