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邦的声音在省委常委会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们，有一个新的指示。”
中央办公厅的电话。
国家教育部。
中央深改办。
高度关注。
新的指示。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在场每一位常委的神经。他们都是江北省的权力核心，习惯了向下面下达指示，而现在，来自更高层级的“指示”，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林舟身上。如果说之前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感觉是“惊艳”和“震撼”，那么此刻，这种感觉已经迅速发酵，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到底是谁？他那份报告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难道他递交方案之前，就已经和中央有了沟通？
无数的猜测在众人脑海中翻腾。
王厅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神仙棋局的凡人。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省内的预算博弈，是他和林舟之间的攻防战。可棋局下到一半，他才惊恐地发现，棋盘之外，竟然还有一只来自云端之上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棋子。
而他，连同他那三十亿、五十亿的小算盘，都只是那颗被拨动的，无足轻重的棋子。
“书记，中央的指示是？”省委副书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替所有人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赵兴邦的目光从林舟身上收回，转向众人，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那份刚刚全票通过的决议文件，缓缓站了起来。
“中央的指示是，我们的步子，不是太大了，而是太小了。”
赵兴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振奋。
“中央认为，江北省提出的‘智慧教育’与‘银发支教’相结合，技术与人文相补充的‘教育公平’改革思路，具有极强的创新性和可操作性，为全国破解城乡教育二元结构难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解题方向。”
“经中央深改办与教育部共同研究决定，”赵兴邦的语调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将我们江北省，设立为‘全国教育公平与智慧教育融合发展示范区’！”
示范区！
而且是“全国”级别的示范区！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个名头的分量，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江北省的这项改革，不再是地方性的探索，而是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它将获得来自中央的政策倾斜、资金支持和专家指导。
当然，也意味着它将被置于全国的聚光灯下，接受最严苛的审视。
“林舟同志，”赵兴邦再次看向林舟，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信任，“中央还有一个附加要求。”
“鉴于你作为该方案的‘总设计师’，中央希望你能够牵头，尽快形成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江北模式’，为其他兄弟省份提供借鉴。教育部和深改办的联合工作组，下周就会抵达江州，进行对接。”
赵兴邦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会议室里，掌声雷动。这一次，掌声不再仅仅是出于礼貌或附和，而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认可。常委们看着林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被简单定义为“后起之秀”或者“能力出众”的干部了。
他用一次汇报，直接为整个江北省争取到了一个国家级的战略高地。这种能量，已经超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
……
当林舟、苏晓、马叔和李瑞再次聚集在发改委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几盏柔和的射灯，气氛安静而温暖。
李瑞像一只被打了鸡血的猴子，在办公室里窜来窜去，嘴里念念有词。
“全国示范区！我的天！老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的平台，可以直接接入国家级的教育资源库！那些最顶尖的院士、科学家的讲座，咱们黑石县的孩子也能第一时间看到了！”
他冲到白板前，拿起笔疯狂地画着新的架构图，嘴里冒出的技术名词比之前高端了不止一个量级：“我们可以申请国家超算中心的时段，来优化我们的AI学习模型！还有数据，全国的学生数据如果能脱敏共享，我们能做的分析就太多了……”
马叔则稳重得多，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个紫砂茶壶，慢悠悠地喝着茶，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藏不住的笑意和光芒。
“小李，你先别激动。”马叔放下茶壶，“全国示范区，是荣誉，更是担子。以前咱们关起门来自己搞，搞砸了，也就是在省里丢人。现在，全中国的眼睛都盯着咱们，一步走错，丢的是整个江北省的脸，是赵书记的脸。”
李瑞的兴奋劲稍微降温了一些，他挠了挠头：“马叔说得对，压力是大了点。”
“何止是大了点。”苏晓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李瑞刚降温的头皮又是一紧。
“从常委会结束到现在，三个小时。我的办公室接到了十七个来自兄弟省份发改委、教育厅的电话。马叔的办公室接了二十三个，都是咨询‘银发支教’具体操作办法的。还有八家国家级媒体，已经把采访申请发到了省委宣传部，点名要采访‘林舟同志和他的核心团队’。”
苏晓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这是我让助理整理的，已经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上李瑞的，有六家国内顶级的科技公司，都表示愿意‘不计成本’地参与到我们‘智慧教育平台’的建设中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瑞看着那份名单上几个如雷贯耳的公司名字，喉咙动了动，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影响力扩大”。
以前，是他们求着别人。现在，是别人挤破了头想跟他们拉上关系。
“这帮家伙，鼻子比狗还灵。”马叔哼了一声，言语间却带着几分得意。他拿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助理焦急的声音。
“马主任，燕北省的王副省长，想跟您通个电话，问问您那边退休老干部的组织经验……”
马叔清了清嗓子，官腔端得十足：“没空！就说我正在跟林组长研究国家级示范区的建设纲要，事关重大，任何事都得往后排！”
挂了电话，马叔看着一脸错愕的李瑞，嘿嘿一笑：“看见没，这就叫身份。以前是咱们求人，现在得让他们等着。”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只有林舟，从始至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银河。
他的影响力扩大了吗？是的。
从沙盘上看，原本只覆盖江北省的、代表他个人影响力的金色光晕，此刻正像涟漪一样，向着全国的版图扩散。无数条新的因果线，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连接到他身上。
但林舟看到的，却不止于此。
在沙盘那更加深邃的层面，随着“教育公平”这条主线任务的推进，一些新的、原本黯淡的数据节点，开始闪烁起微弱的红光。
它们分布在城市的医院、乡镇的卫生所、偏远的农村。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潜在的危机。
【数据异常：江北省65岁以上老人慢性病并发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18%】
【数据异常：基层医疗机构误诊率，近三年持续上升】
【因果链预警：随着“银发支教”计划的全面铺开，大量城市退休老人进入医疗条件薄弱的乡村地区，突发疾病得不到及时救治的风险概率，将在未来六个月内，激增300%】
林舟的目光，从窗外的繁华收回，落在了正眉飞色舞地接着电话，吹嘘自己“银发军团”的马叔身上。
马叔的身体很好，精神矍铄，声音洪亮。但在林舟的沙盘视野里，代表着马叔健康状态的数值，在未来的一条可能性分支上，出现了一个剧烈的、断崖式的下跌。
“老大，想什么呢？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李瑞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傻笑。
林舟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李瑞的问题，而是看向马叔。
“马叔。”
“哎，小林，啥事？”马叔刚挂了一个不知道来自哪个省的电话，心情正好。
“您最近……有没有去做过体检？”林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随口闲聊。
马叔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体检？我这身子骨，比小伙子还壮实！前两天我还跟警卫局那帮小年轻掰手腕，赢了两瓶茅台呢！”
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轻松。
“还是去检查一下吧。”林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一个学医的同学说，最近心脑血管疾病高发，特别是像您这样，退下来之后又突然高强度工作，情绪起伏比较大的，尤其要注意。”
“嗨，你这孩子，就是太细心。”马叔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等忙完这阵，把示范区的架子搭起来，我再去。”
他说完，电话又响了，是另一个省打来的。
林舟没有再劝。他知道，对于马叔这样性格的人，单纯的劝说没有用。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马叔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的脸，意识再次沉入沙盘。
他选中了那条马叔健康数值暴跌的因果线，开始向前追溯。画面飞速倒退，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场景上。
那是在一个月后，黑石县的一个偏远教学点。一位正在给孩子们讲课的银发支-教老师，突然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倒了下去。当地的卫生所束手无策，等县里的救护车赶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而这位老师，是马叔当年在部队里，睡在他上铺的，过命的兄弟。
沙盘推演出，得到噩耗的马叔，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冲击下，引发了隐性的心脏问题，也跟着倒下了。
林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教育改革的战役，才刚刚打响第一枪。他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左膀右臂，在这个时候倒下。
更重要的是，沙盘揭示出的那个偶然事件背后，是一个必然的问题——江北省那张千疮百孔的医疗保障网络。
就在这时，林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苏晓的短信。
“王厅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汇报教师宿舍楼的初步选址方案，态度……很诚恳。”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很好，最麻烦的一颗棋子，已经归位了。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
“李瑞，马叔，苏晓。”
他叫了三个人的名字。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庆祝到此为止。”林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从现在开始，准备打第二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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