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重归黑暗。
那块摔在地上的黑色金属板,像一块普通的石头,再无任何异状。
可楚云飞知道,它不一样了。
世界,也不一样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指挥部,一言不发,重重地坐进椅子里。
副官方志文挥手让警卫退下,自己则倒了杯水,轻轻放在楚云飞手边。
他没有开口劝慰。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幕,同样砸碎了他脑子里所有的常识。
那颗缓缓旋转的,蔚蓝色的星球。
那句“党派之争,于此天地,何其渺小”的低语。
像一根看不见的楔子,钉进了他的灵魂。
楚云飞没有碰那杯水。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双眼失神地望着虚空。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颗蓝色的星球。
壮丽,神圣,却又孤独。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在私塾里读过的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一句需要背诵的,空洞的口号。
直到今晚。
他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那两个字。
天下。
原来,这就是“天下”。
不是地图上冰冷的疆域线,不是史书里泛黄的朝代更迭。
而是那片需要被守护的土地,和土地上,那些只想回家种田的,鲜活的生命。
为了这个“天下”,他手下的士兵,那些本该在田间耕作的汉子,却要在这里,为了所谓的“党国”,去和一座会移动的钢铁山脉搏命。
何其荒唐。
何其……罪孽。
他的信仰,他用前半生所有荣誉和鲜血浇筑起来的信念壁垒,正在无声地,一寸寸地崩塌,碎裂。
“师座!”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穿着笔挺军官服,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军官,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方志文认得他,是黄埔十七期的谭忠,师部里最激进的主战派,将“党国”二字看得比命还重。
“师座!”
谭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手里攥着一份电报,像是攥着最后的希望。
“刚刚收到的消息!张灵甫将军……已在孟良崮全师殉国!”
他挺直胸膛,眼中燃烧着一种狂热的火焰。
“张将军宁死不降,与阵地共存亡,为我辈军人树立了最后的楷模!”
“师座!南京城已是最后的壁垒!我等当效仿张将军,与南京共存亡,为党国尽忠!”
“与南京共存亡!”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部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只剩下疯狂的呐喊。
方志文皱起了眉,他觉得谭忠疯了。
效仿张灵甫?
那不是尽忠,那是送死!是被碾碎!
他刚想开口呵斥。
一直沉默不语,如同一尊石雕的楚云飞,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一片灰败,没有任何光彩。
他看着面前激动得满脸通红的下属,看着他眼中那狂热而纯粹的火焰。
那曾是他最欣赏的,属于黄埔军人的火焰。
可现在,他只觉得刺眼。
楚云飞的嘴唇动了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嘶哑的声音,第一次反问。
“为谁存亡?”
“……”
谭忠脸上的激昂,瞬间凝固。
他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师座……您……”
楚云飞的目光,从他僵硬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扫过那些同样因为他这句话,而满脸错愕的参谋和军官。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为腐朽不堪,只知中饱私囊的四大家族存亡?”
“还是为那个早已失去民心,连士兵的军饷都要克扣贪墨的党国存亡?”
“谭忠,你告诉我。”
楚云飞的视线,重新落回谭忠身上,那灰败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悲凉。
“我们守在这里,让那些只想回家种田的弟兄们,去堵共军的坦克。”
“我们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到底是在保卫谁?”
“是保卫这片土地和人民?”
“还是在保卫那些……早已把家人和财产转移到海外的达官贵人们的……体面?”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指挥部里炸响。
所有人都被震得头皮发麻,呆立当场。
他们无法相信。
这些堪称“叛逆”的诛心之言,竟然会从他们心中“忠诚”的化身,党国的精英之剑,楚云飞的嘴里说出来。
谭忠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忠诚……党国……荣誉……
这些他从小被灌输,并奉为圭臬的词汇,在楚云飞那平静而绝望的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是啊……
他们在这里死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座!”
谭忠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无法接受自己信仰的偶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您不能这么想!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共军是赤匪!他们要毁掉我们的一切!我们……”
“毁掉什么?”
楚云飞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毁掉地主们手里的地契?还是毁掉我们这些,替他们看家护院的枪?”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窗户。
城外,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中,蛰伏着一头随时能将他们连皮带骨吞下的钢铁巨兽。
“你听。”
楚云-飞指着窗外。
“城外的高音喇叭,还在放着我们家乡的歌谣。”
“那些被俘的弟兄,在喊他们的爹娘,说他们吃上了白面馒头。”
“而我们的士兵呢?”
楚云飞转过身,目光如刀。
“他们蜷缩在冰冷的城墙上,饿着肚子,听着家乡的歌,等着天亮后去送死!”
“谭忠,你告诉我,这仗,怎么打?”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最后一句,楚云飞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胸中积攒了一夜的压抑、痛苦、迷茫,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谭忠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的眼神,从狂热,变成了彻底的迷茫和恐惧。
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了师座的任何一个问题。
整个指挥部,死一般的寂静。
楚云飞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
“都出去。”
“让我想想……”
“都让我想想……”
方志文看着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心如刀绞。
他知道,师座的信仰,彻底崩了。
他叹了口气,将失魂落魄的谭忠从地上扶起来,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指挥部,只剩下楚云飞一个人。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桌上的那杯水,已经凉透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指挥部的死寂。
那是一部红色的,加密线路的电话。
专线,连接着城内的最高指挥部,和那支神秘的“督战队”。
楚云飞麻木地转过头,看着那部不断嘶吼的电话。
他不想接。
他知道,电话那头,不会有任何好消息。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催命的符咒。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我是楚云飞。”
电话那头,没有问候,也没有废话。
只有一个冰冷、强硬,不带任何感情的机器般的声音。
“楚师长,总座有令。”
“你部,于明日拂晓五时,集结所有兵力,向城东共军阵地,发起决死反冲锋。”
“与阵地共存亡,为党国,尽忠。”
又是这套说辞。
楚云飞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却连讥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甚至懒得回应。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更加阴冷。
“楚师长,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不过,请你放心。”
“你在金陵大学教书的夫人,还有你刚满周岁的女儿,我们已经派人,接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她们会得到,最周到的,重点保护。”
喜欢亮剑:基地展开,老李吓懵了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亮剑:基地展开,老李吓懵了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