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百万”大军南下的消息,不再是模糊的流言。
斥候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紧迫。
宛城失陷,叶城告急,曹军先锋铁骑卷起的烟尘,似乎已经能闻到那股裹挟着血腥的铁锈味。
军营里弥漫着压抑的恐慌,士兵们擦拭兵器的手都在抖,眼神里是对未知厄运的麻木恐惧。
陈到站在自己营帐前,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寒风灌进领口,冷得刺骨。
他攥着别部司马的印信,那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寒意。
长坂坡!!!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史书上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血淋淋的画面,尸山血海,溃不成军的逃亡,刘备仅以身免,两个女儿被俘,糜夫人投井自尽…
还有,那个在赵云怀中襁褓里啼哭的阿斗!
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冲进中军大帐,揪住刘备的衣领大喊:“主公!不能走那条路!曹纯的虎豹骑就在当阳等着!
带着百姓走不快!放弃辎重,放弃百姓,轻骑疾驰,向江陵跑!
还有,家眷!家眷必须由最精锐的部队,拼死护送!尤其是甘夫人和阿斗!”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
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凭什么知道曹纯的部署?凭什么预判当阳的埋伏?
一个投效不过数月、靠着“队列齐整”刚升为别部司马的年轻人,突然展现出对曹操军事行动如此精准、近乎未卜先知的洞察力,这比刘备的脚臭更致命!
轻则被视为妖言惑众,重则被当作曹操的细作,拖出去砍了祭旗!
冷汗浸透了里衣。
剧透历史,改变关键节点,竟是如此凶险!
空有先知,却如怀揣利刃行走于悬崖,稍有不慎,先死的是自己。
“陈司马!”李狗儿气喘吁吁地跑来,脸色煞白,“主公……主公召集众将议事!怕是……怕是决断就在今日了!”
陈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
剧透不行,但力所能及的准备,必须做到极致!
目标只有一个,在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浪中,尽可能护住刘备,护住他的家眷!
尤其是那个此刻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蜀汉未来的皇帝!
陈到大步流星走向中军大帐。
帐内气氛凝重,油灯昏黄,映照着刘备疲惫而焦灼的脸,关羽面沉似水,张飞烦躁地踱步,赵云按剑肃立,眼神沉凝如铁。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曹贼大军压境,新野孤城难守,必须弃城南下!”
刘备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却也透着一丝悲凉,
“然……新野百姓,感念我等恩义,扶老携幼,誓死相随!我等……岂能弃之不顾?!”
环视众将,眼中是痛苦与坚持。
关羽丹凤眼微睁:“大哥!带着百姓,日行不过十余里!曹军铁骑旦夕可至!此乃取死之道!当断则断!”
张飞猛地停步,豹眼圆睁,吼道:“二哥说得对!大哥!那些百姓是累赘!带着他们,谁也跑不了!不如……”
“住口!”
刘备厉声打断张飞,脸色铁青,“我刘备若弃百姓而逃,与禽兽何异?!此事休要再提!南下路线已定,经当阳,奔江陵!”
当阳!江陵!
这两个地名如同丧钟,在陈到耳边轰鸣!
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剧痛保持清醒。
完了,历史的车轮正沿着既定的轨迹,无可阻挡地碾向长坂坡那片修罗场!
“主公!”
赵云抱拳出列,“百姓随行,势难疾行。护卫之事,重中之重。云请命,率本部精锐,护卫主公及家眷车仗左右!纵有万军,必保主公无虞!”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子龙忠勇,孤心甚安!家眷安危,就托付于你了!”
陈到的心脏猛地一抽!
赵云护卫家眷,这是历史!
但长坂坡的混乱远超想象!
赵云再神勇,也只有一杆枪!
乱军之中,万一……
万一有个闪失……
糜夫人,阿斗……
不能再等了!
就在刘备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到猛地一步踏出,抱拳躬身。
“主公!赵将军护卫家眷,万无一失!然值此危难之际,主公本阵安危,乃全军主心骨,亦需万全之策!
末将不才,蒙主公信任,掌全军基础操练。近日观各部演练,深感……本阵亲卫虽忠勇,然临阵应变、结阵抗骑之能,尚需精进!
末将斗胆,恳请主公允准,自即日起,由末将亲自操练本阵亲卫!专攻紧急结阵、固守待援、反制骑突之术!不求杀敌,但求为主公争取瞬息喘息之机!”
他一口气说完,头埋得更低,心脏狂跳如擂鼓。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露痕迹、又能最大限度加强刘备核心护卫力量的办法!把练兵的手,伸向刘备身边最核心的亲卫!
帐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陈到,目光各异。
刘备有些意外地看着陈到。
这个年轻人,练兵确实有一套,但突然提出要练他的亲卫?
关羽捋须的手微微一顿,丹凤眼中精光一闪,审视着陈到。
张飞不耐烦地嘟囔:“亲卫都是老卒,还用练?曹兵来了,砍他娘的便是!”
赵云的目光则落在陈到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陈到话语中那份异乎寻常的紧迫感和……对“反制骑突”的着重强调。
虎豹骑的威名,他也深知。
刘备沉吟片刻,陈到的练兵效果,他是亲眼所见。
亲卫固然忠勇,但若能在混乱中更快结阵,更有效地抵挡骑兵冲击,对他本人的安全,无疑多一分保障。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任何一丝增强都是好的。
“叔至心细如发,虑事周全。”
刘备终于开口,“准!自今日起,本阵亲卫两百人,每日拨出一个时辰,由叔至亲自操练!务必精熟固守抗骑之法!”
“末将领命!”陈到心中巨石稍落。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陈到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的骡子,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负责的全军基础操练不能停,这是维持军队骨架的基础。
现在,又多了一项更紧迫、更核心的任务——操练刘备本阵亲卫!
训练地点选在远离主营的一块僻静坡地。
两百名刘备的亲卫老兵,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眼神桀骜,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别部司马,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服和轻视。
练我们?这小子算哪根葱?
陈到没有废话,直接下令:“结圆阵!盾牌向外!长矛架盾!后排刀手补隙!快!”
命令下达,老兵们动作不慢,但更多的是依靠个人经验和本能,阵型很快结成,却显得松散,盾牌间隙过大,长矛参差不齐。
“太慢!太散!”
“想想曹军的虎豹骑!他们的马蹄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重来!听我口令!结阵——!”
“喝!”老兵们被“虎豹骑”三个字刺激了一下,动作快了些。
“不行!盾牌顶住肩膀!用全身力气顶住!不是举着玩!
长矛!从盾牌缝隙刺出!角度要低!对准马脖子!马腿!不是对着空气!
后排!不是看戏!随时准备补位!刀砍马腿!人砍落马的!”
陈到在阵型中穿梭,用刀鞘毫不留情地敲打那些动作变形、态度松懈的老兵肩膀、手臂、甚至小腿!
力道不轻,带着羞辱性的疼痛。
他完全摒弃了温和,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将“抗骑”、“保命”、“护主”这几个字,用疼痛刻进这些老兵的骨头里!
“你!盾歪了!想被马蹄踩成肉泥吗?!”
“你!矛尖抖什么?没吃饭?!”
“后排!眼睛瞪大!不是让你们发呆!”
吼声嘶哑,刀鞘挥舞,汗水混合着尘土在老兵们脸上流淌。
起初的桀骜和轻视,在陈到疯子般的操练和毫不留情的敲打下,迅速转化为憋屈的愤怒,继而变成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凶狠!
“陈司马!你欺人太甚!”
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被敲打多次,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丢下盾牌就要上前。
“欺人太甚?”
陈到猛地停在他面前,眼神冰冷如刀锋。
“曹军的刀砍下来,会跟你讲道理吗?虎豹骑的马蹄踏过来,会因为你年纪大就绕开吗?!
想想你们身后护着的是谁!是主公!是汉室的希望!你们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这点苦都吃不下,拿什么去挡虎豹骑?!拿你们的骨头去给曹军垫马蹄吗?!废物!”
“废物”两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所有老兵脸上。
他们眼睛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被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和耻辱感!
是啊,他们护的是主公!是那个带着他们这群败兵一路走来的主心骨!
“再来!”陈到嘶吼。
“诺——!!!”
两百老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盾牌死死抵住肩膀,手臂青筋暴起!
长矛从缝隙中探出,矛尖稳如磐石!
后排刀手眼神锐利,身体紧绷如弓!
这一次结成的圆阵,像一块骤然冷却的铁疙瘩!
坚固、森然,散发着一种沉默的、择人而噬的凶悍气息!
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用血性和纪律强行熔铸出来的铁壁!
陈到看着这蜕变后的阵型,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
走到阵前,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汗水、泥土和愤怒扭曲的脸。
“记住这种感觉!”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记住你们现在站的位置!记住你们身边是谁!记住你们要保护的是谁!”
“当马蹄声响起,当喊杀声震天,当你们被冲散,被包围,什么都不要想!
就按现在这样!结阵!顶住!给老子死死顶住!给主公争取时间!多顶一息,主公就多一分生机!明白吗?!”
“明白——!!!”
吼声震天动地,带着死战的决绝!
操练间隙,陈到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了负责刘备家眷车仗护卫的赵云部曲的一个小头目,一个叫孙老三的老成军吏。
避开旁人,塞过去一小袋自己省下的盐。
“孙老哥,一点心意。”
陈到压低声音,“嫂夫人和小公子车驾,是重中之重。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孙老三掂量着盐袋,又看看陈到熬得通红的眼睛和风尘仆仆的样子,叹了口气:“陈司马,有话直说。”
“车驾的挽马,能否……再检查加固一遍?辕木、轮轴、缰绳,所有关键部位,务必确保牢固!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乱兵冲撞,车不能散!”
陈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孙老三一愣,随即了然。
乱军之中,车驾散架,家眷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重点头:“陈司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定让车驾如磐石!”
“还有,”陈到声音更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若……若情势危急,万不得已需要弃车……请务必,务必优先确保小公子安全!
襁褓……襁褓要系紧!抱孩子的人,一定要是最稳当、最不惜命的兄弟!”
他不敢提糜夫人,只能死死抓住阿斗这个核心。
孙老三深深看了陈到一眼,这个年轻司马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焦虑和关切,让他动容。
他用力拍了拍陈到的肩膀:“陈某明白!小公子在,人在!小公子若有闪失,我孙老三提头来见!”
做完这一切,陈到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自己的小营地。
牛二带着手下士兵,竟然还在自发地加练队列!
看到陈到回来,牛二那张刀疤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敬畏的僵硬表情,闷声道:“司马!”
陈到愣了一下,点点头,没力气说话。
走进自己简陋的营帐,一头栽倒在草铺上,浑身骨头都在呻吟。
帐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
长坂坡的阴影,已经笼罩四野。
他能做的,都已做到极致。
两百亲卫的铁阵,加固的车驾,孙老三的承诺……这些,就是他埋下的、对抗那滔天血浪的、微不足道的沙砾。
他闭上眼,阿斗微弱的啼哭声仿佛就在耳边。
历史的大潮即将拍下,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的翅膀,能否在赵云那杆绝世银枪之外,为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多争取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号角响起时,他必须站在刘备身边,站在那片注定被血染红的坡地上,用尽最后一口气,去顶,去扛,去守护那微弱的希望之火。
长坂坡,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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