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听筒里的忙音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林枫站在小区的花园里,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没有动,手里还握着那位退休化学老师的笔记本,本子不厚,却感觉有千斤重。
那句“宣战”,说出口时干脆利落,此刻回响在耳边,却带着一种冰冷而决绝的余味。
他不是一时冲动。
这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像一部没有配乐的黑白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华源化工厂烟囱里吐出的灰黄毒龙,将天空撕开一道道肮脏的口子。清江河那乳白色的河水,和水面漂浮的五彩油膜,像一幅诡异的、宣告死亡的油画。
李家村老农那双布满红色疹子的手,和他提起上访被关时,那种已经认命的麻木眼神。
滨河小区楼下,那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纯净水空桶,像一座座无声的墓碑,埋葬着居民对政府公信力的最后一点信任。
还有这位退休化学老师,守着一堆无人问津的数据,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孤独地记录着一条河流的死亡。
这些画面,与系统面板上那些冰冷的负值,一一对应。
【-60,愤怒\/无奈】、【-50,担忧\/不满】、【-30,失望\/焦虑】……
在今天之前,这些只是他用来判断局势、制定策略的数字。而现在,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有了一张具体的脸,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
是李大根在地里种不出菜的无奈,是王秀兰担心孙子拉肚子的焦虑,是那个叫张倩的女学生对未来的失望。
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不再是数据,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民心。它压在林枫的胸口,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
这不是一个需要“平衡”的政治问题,也不是一个可以“慢慢来”的经济问题。
这是一场正在发生的、针对无数普通人的无声屠杀。
用他们的健康,用他们的土地,用他们子孙后代的未来,去换取报表上那个光鲜亮丽的Gdp数字,去喂饱曹金华之流那永不满足的贪欲。
发展的意义是什么?
林枫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发展不能让人民的生活更美好,不能让孩子们在清澈的河水里嬉戏,不能让老人安享一个没有毒气和污染的晚年,那这种发展,又与掠夺何异?
他想起陈建国转述的那个故事——“刹车失灵”。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他并非感觉不到恐惧,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对暴力和未知的畏惧。曹金华们既然能做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
可那又如何?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指腹摩挲着封面上那几个因主人的用力而深陷的字迹——《清江河水质观察日记》。
如果他今天因为恐惧而退缩,那么,这位老教师的坚持,那些村民的苦难,所有人的牺牲,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他自己,也将成为这个笑话的一部分。
他好不容易才将区域民心总值推到【+99】的巅峰,那是他一切行动的根基。一旦他背弃了这片土地上人民最深切的期盼,这座“民心”的大厦,随时可能崩塌。
他可以输掉一场战斗,但他不能输掉自己的立场。
林枫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像是收藏一件珍贵的文物。他挺直了背脊,向着小区门口走去,步伐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让夜晚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一室的压抑。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了周建国发来的那个加密文件。
《清源县近十年重点乡镇相关疾病发病率数据分析报告》。
屏幕的光映着他年轻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鼠标滚轮的每一次滑动,都像是在揭开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一条条陡峭的曲线,柱状图上触目惊心的红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以华源化工厂为中心的东郊几个乡镇,近五年来,居民呼吸道、消化道系统疾病的发病率,是其他乡镇的3.7倍。儿童不明原因皮肤病、白血病的确诊病例,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集中爆发趋势。
这些冰冷的数据,与他白天所见的景象完美地印证在一起。
这不再是猜测,而是铁证。
林枫关掉文件,新建了一个文档。光标在空白的页面上闪烁,像他此刻的心跳。
他没有立刻动笔。他知道,明天那场会,他面对的将是一群久经沙场的老狐狸。环保局长可能会哭穷,说没有执法经费;财政局长可能会叫苦,说县里财政紧张;甚至会有别的领导打着“顾全大局”的旗号,和稀泥、搞平衡。
光有愤怒和宣战的口号是不够的。他必须准备一份无法被驳倒、无法被回避的“檄文”。
他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击,速度越来越快。
他将明天的发言,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证据。
他要把白天用手机拍下的那些照片,一张张打在投影幕上。那条乳白色的河,那片枯萎的庄稼,那双长满红疹的手。他要把那位退休老师的笔记本,复印一百份,发到每一个与会者的手上。他要把卫健委这份沾着血泪的数据报告,用最醒目的方式,展示给所有人看。他要用事实,堵上所有企图狡辩的嘴。
第二部分:算账。
曹金华不是喜欢谈经济吗?那就算一笔“大经济账”。他要让财政局、农业局、卫健委的人现场计算:治理一条被污染的清江河,需要多少钱?这些年,周边土地减产,造成的农业损失有多少?每年,因为环境污染而增加的医保支出和个人医疗负担,又是多少?把这些都加起来,再看看华源化工那一个亿的税收,到底够不够填这个窟窿!
第三部分:出路。
宣战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建立新的规则。他要提出一整套“绿色发展”的实施方案。成立由人大代表、群众代表、媒体记者共同组成的“环保监督巡查队”,拥有随时进入任何一家企业排污口进行取样的权力。设立高额的“生态补偿金”制度,谁污染,谁付费,这笔钱专门用于环境修复和受害群众的医疗补偿。同时,对愿意进行环保技术改造的企业,给予政策和金融上的双重扶持。
堵死旧路,才能开辟新途。
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不知不含糊地开始泛白。
林枫写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走到窗边,天际线已经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很短。
“林县长,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水太深,容易淹死人。清江河的盖子,捂了这么多年,不是你一个人揭得开的。”
短信没有署名,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带着几分“善意”劝告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林枫看着那条短信,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他想起了那位退休老师浑浊但执拗的眼睛,想起了那个老农麻木认命的神情。
他慢慢地回复了两个字。
“试试。”
然后,他删掉了短信,将手机扔在桌上。他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有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仔细地打好领带,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仪式感。这身衣服,就是他今天上战场的铠甲。
整理完毕,他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包里,有他连夜写好的发言稿,还有那本沉甸甸的《清江河水质观察日记》。
推开房门,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笔直。县政府三号会议室,他知道,那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他的盟友,有作壁上观的中间派,更有磨刀霍霍的敌人。
那将是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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