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七皇子府的亭台楼阁都浸染成一片沉寂的剪影。
内室里,门窗紧闭,只留一豆烛火在桌案上安静地燃烧。柳惊鸿屏退了所有人,整个院落静得能听见风拂过竹叶的微响。
她坐在桌前,取出一张干净的白纸铺平。然后,她抬起左手,用一根银簪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将藏在尾指指甲缝里的那一点点深褐色泥土,轻轻刮落到纸上。
样本很少,只有一小撮,像一粒被碾碎的药丸。
在烛光下,这撮泥土呈现出一种油润的、不祥的暗色。柳惊鸿没有立刻去触碰它,而是先将烛台移近,借着光亮仔细观察。泥土的颗粒比寻常土壤更细,黏合成团,即便是最微小的一粒,也透着一股顽固的湿气。
她从梳妆台的一个青瓷小瓶里,倒出几滴清澈的液体。那本是她用来调制某种特殊香膏的高度蒸馏酒,此刻却成了最简易的化学试剂。
她用银簪的另一头,沾了一滴酒,悬在那撮泥土上方。
酒滴落下。
没有剧烈的反应,没有气泡,没有变色。但就在酒滴浸润泥土的瞬间,那股原本被泥土腥气和植物腐败气息掩盖的、微甜带涩的异香,猛地被激发出来,浓度陡然增加了数倍。
柳惊鸿的鼻翼微微翕动。
是鬼藤。而且,是与硫铁矿粉末一同熬煮炮制过的鬼藤根茎。
酒的浸润,让原本稳定的毒素分子结构出现了一丝松动,从而释放出更浓郁的气味。这种手法,隐秘而古老,在前世的特工档案里,被归类于“宫廷秘毒”的范畴。因为它见效极慢,过程漫长,足以跨越数年甚至十数年,完美地将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伪装成一场无可奈何的慢性病。
她的推断,被证实了。
柳惊鸿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沾染了毒土的纸折叠起来,送到烛火上。纸张瞬间蜷曲、变黑,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那股被激发出的异香也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走到水盆边,用皂角反复清洗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指尖都泛起了一层粉色,再也闻不到任何异味。
毒药的成分已经明了,下毒的手法也基本清晰。
但,这只是解开了谜题的表层。更深处的问题,盘根错杂,如同那片花圃下被毒素浸透的根系。
谁做的?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以及,萧夜澜本人,在这场持续了多年的阴谋中,他究竟是全然无知的受害者,还是……早已洞悉一切的旁观者?
次日,柳惊鸿起得很早。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屋里看书,而是搬了张躺椅,就放在院子里的廊下。春儿和绿萼将那几盆空出来的名贵花盆洗刷干净,摆在一旁,等着王妃示下,接下来要种些什么。
柳惊鸿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一颗圆润的玉石棋子。
“春儿,去给我沏壶今年的新茶来,要用后山引来的泉水。”她吩咐道。
“是,王妃。”春儿应声去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柳惊鸿和有些手足无措的绿萼。
绿萼站在一旁,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位王妃的心思,比天上的云还难猜。昨天让她去挖土,今天又让她把土倒了,现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柳惊鸿的声音忽然响起,“过来。”
绿萼身子一颤,连忙小跑到躺椅边,垂手侍立:“王妃有何吩咐?”
“你入府几年了?”柳惊鸿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鼻音。
“回王妃,奴婢八岁入府,至今已有七年了。”
“七年……那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柳惊鸿将那颗棋子握在手心,感受着玉石的温润,“这府里,除了我住的这个院子,还有几处花园?”
绿萼愣了一下,没想到王妃会问这个。她定了定神,恭敬地回答:“回王妃,除了您这院子,主院那边有一处种着四季花卉的暖房花园,湖心亭周围种了一圈垂柳和桃花,再有……再有就是后院那片废掉的药圃了。”
“药圃……”柳惊鸿像是被这个词勾起了些许兴趣,终于睁开了眼,侧头看着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废了?我瞧着那地方不小,砌的石头也讲究,想来以前也是个好去处。”
提及那片废圃,绿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畏惧。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王妃有所不知,那地方……以前并不是药圃。”
“哦?”
“奴婢也是听府里厨房的张大娘说的,她是在王府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她说,那片地,最早是王爷的生母云侧妃的私家花园。”
云侧妃。
柳惊鸿的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知道这个称谓,萧夜澜的母亲,一位据说体弱多病、早早便香消玉殒的先帝侧妃。
绿萼见柳惊鸿听得认真,胆子也大了一些,继续说道:“听说云侧妃最是喜爱花草,尤其偏爱那些从南疆和西域来的奇花异草。当年,先帝为了讨她欢心,特地命人将那片地修建成了一座小小的百花园,里面的花草,许多连宫里都没有呢。那时候,那儿是府里最热闹的地方。”
绿萼的描述,让柳惊鸿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美丽的女人,在阳光下,打理着她那些珍贵而娇艳的花朵,那该是何等鲜活明亮的景象。
“那后来呢?怎么又变成了药圃?”
“后来……”绿萼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云侧妃身子愈发不好,没过两年就去了。她去之后,百花园没人打理,便渐渐荒芜了。直到王爷七八岁的时候,太后说王爷自幼体弱,需要好生调养,便下旨将那片荒废的花园改成了药圃,说是要种些固本培元的珍贵药材,专供王爷使用。”
柳惊鸿静静地听着,心中那条冰冷的逻辑链,又延伸了一环。
从一个母亲倾注了爱意的花园,变成了一个为儿子“调养身体”的药圃。这其中的转变,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皇家的关怀。可这“关怀”的背后,却淬着最阴狠的毒。
“既是为王爷种的药,想来打理的人,定是府里最懂药理、最细心的吧?”柳惊鸿貌似随意地问。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绿萼记忆中更深处的角落。
“这个……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绿萼努力回忆着,“张大娘倒是提过一嘴。她说,当年奉命打理药圃的,并不是府里的花匠或者药奴。”
“那是谁?”
“是一位嬷嬷,姓向。听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就是贴身伺候云侧妃的。云侧妃去后,她便留在了府里。那位向嬷嬷,手巧得很,性子也孤僻,不爱与人来往,整日就待在那药圃里。张大娘说,无论多金贵刁钻的药材,到了她手里,没有养不活的。那药圃被她侍弄得……绿油油的,长势极好。”
绿油油的,长势极好。
柳惊鸿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片被鬼藤毒素浸透的土地,上面长满了伪装成“良药”的毒物,在阳光下展现着勃勃生机。那是死亡的颜色。
“那位向嬷嬷,如今人呢?”
绿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就没人知道了。只听说,在王爷……王爷的腿出事之后没多久,那位向嬷嬷就跟管家说,自己年事已高,想要告老还乡。管家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便离了府。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告老还乡。
一个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
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然后带着丰厚的报酬,人间蒸发,抹去一切痕迹。
柳惊鸿没有再问下去。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旧日的痕迹,并非只有花圃边缘那些风化的石刻。真正的痕迹,刻在人们的记忆里,藏在那些流传的只言片语中。
一个深受主母信赖的贴身嬷嬷,一个技艺高超的园艺专家,一个在最关键的时刻悄然隐退的神秘人。
向嬷嬷。
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钉在了柳惊鸿的嫌疑人名单上。
她挥了挥手,对绿萼说:“行了,知道了。你去看春儿的茶好了没,催一催。”
“是,王妃。”绿萼躬身退下,心里还在奇怪,王妃今天怎么对这些陈年旧事这么感兴趣。
院子里又只剩下柳惊鸿一人。
她重新躺下,将那颗玉石棋子举到眼前,对着太阳。阳光穿透温润的玉石,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这桩阴谋,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恶毒。凶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用了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布局,去等待。用最温柔的、最充满关怀的方式,将一个天之骄子,一步步推入残废的深渊。
这需要何等的耐心,又需要何等的仇恨?
柳惊鸿的目光,穿过庭院的树影,望向王府深处,那个萧夜澜常待的书房的方向。
一个照顾了他母亲,又“照顾”了他的嬷嬷,在他出事后便立刻消失。
这么明显的线索,这么清晰的指向。
萧夜澜他……会不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为何这七八年来,一切风平浪静,那个向嬷嬷能安然无恙地“告老还乡”?他在隐忍什么?或者说,他在忌惮什么?
又或者,这背后,还藏着更让他无法言说的,更肮脏的秘密?
柳惊鸿缓缓地,收紧了握着棋子的手。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夜探密室,分析信件,都只是在这座王府的表层游走。
而今天,她才算真正地,触摸到了这座府邸最核心、最腐烂的那个秘密的边缘。
这秘密,与北国的任务无关,与南国的朝堂也无关。
它只关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他被生生折断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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