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赔罪礼,流水般抬进了汀兰水榭的院子。
箱笼打开,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满院珠光宝气,几乎要将人的眼睛晃花。
那尊三尺高的红珊瑚如意,通体血红,在日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映得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暖色。那匹西海鲛绡,被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展开,薄如蝉翼,流光溢彩,仿佛月华凝结而成。还有成套的东珠头面,顶级的血燕,千年的老参……每一件,都足以让京中任何一个贵女艳羡不已。
绿萼站在一旁,看着这些曾经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宝物,激动得小脸通红。她觉得胸口堵着的一口恶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柳惊鸿却只是蹲在墙角,用小花锄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土,仿佛身后那片能买下半条街的富贵,不过是几块碍事的石头。
直到绿萼实在忍不住,跑过来拉她的衣袖,她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她踱步到那堆宝物前,目光在那尊红珊瑚如意上停了片刻,随即又落在那匹鲛绡上。
“王妃,这料子真好看!”绿萼忍不住赞叹,“做成衣裳,您穿上一定像仙女下凡!”
柳惊鸿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匹鲛绡。触感冰凉丝滑,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那套点翠凤衔珠的头面。那套头面,柳如烟曾在李氏面前哭着求过好几次,李氏都宝贝似的没舍得给。
柳惊鸿走过去,拿起那支最华丽的凤衔珠步摇。凤凰的眼睛是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口中衔着一串温润的米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随手将那支步摇插在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上。那发髻是她为了方便干活随手挽的,还沾着几片草叶,与这支精美绝伦的步摇格格不入,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好看吗?”她问绿萼。
绿萼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妃的脸是极美的,可这副样子……
柳惊鸿却不等她回答,自己先笑了起来。她拔下步摇,拿在手里随意地抛了抛,像在掂量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东西是不错。”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就是送东西的人,心思脏了些,把这些死物都染上了一股子腥气。”
她将步摇扔回锦盒里,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都收起来吧。”她摆了摆手,对绿萼道,“找个空箱子,把这些都装进去,扔到库房最里头,别让它们在我眼前碍眼。”
说完,她便转身走回屋里,仿佛那满院的奇珍异宝,真的就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
绿萼愣在原地,看着王妃决绝的背影,心中那股扬眉吐气的兴奋,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忽然明白了,王妃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迟来的补偿。
院墙的最高处,瓦楞的阴影里,那道如磐石般的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在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上没有停留,却在柳惊鸿将步摇插上发髻又随手扔掉的动作上,凝滞了片刻。
他看到的是一个被压抑多年后,终于得以肆意宣泄的胜利者。她的行为乖张,她的言语刻薄,她对这些财富的轻蔑,都完美地符合了一个“疯批美人”的人设。
一个刚刚尝到权力滋味,便迫不及待向过去耀武扬威的女人。
这,正是萧夜澜需要他看到的。
……
夜色渐深,银盘似的月亮挂在梢头,给整个王府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辉光。
汀兰水榭里一片寂静。
绿萼早已睡下,临睡前还喜滋滋地盘算着,明日要让厨房给王妃做些什么好吃的。
柳惊鸿却毫无睡意。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像一只夜行的猫,融入了庭院的阴影里。
她没有走向院门,而是径直走到了白日里种花的那个东墙角。
墙头上的那双“眼睛”,依旧在。气息沉稳,藏匿得天衣无缝。若非她有着顶尖特工对危险的本能直觉,根本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柳惊鸿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那些刚刚种下的凤仙花苗。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片叶子。叶片上的露水冰凉,沾湿了她的指尖。
她像一个对新栽花卉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株一株地看过去。
墙上的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在他看来,这只是七王妃又一次怪异行为的发作。或许是白日里将军府的礼物刺激到了她,让她夜里也心绪不宁。
柳惊鸿的指尖,终于滑到了一株花苗的下方。那里,一枚饱满的、青绿色的凤仙花种荚,正静静地藏在叶片之下。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极轻微、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鸟鸣。
一道比影子更快的黑影,从高空疾速掠过。
柳惊鸿的瞳孔微微一缩。
来了。
她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蹲姿,手指却在同一时间,轻轻捏向了那枚种荚。
“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种荚应声而开,数十粒黑色的种子,伴随着汁液,四下飞溅。
墙头上的那双眼睛,本能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视线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偏移。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息。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间隙里,那道从天而降的黑影,精准地将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蜡丸,弹射到了柳惊鸿的脚边。
而柳惊鸿,则像是被种荚的爆裂吓了一跳,身体一个趔趄,手掌撑在了地上。
她的手掌抬起时,那枚蜡丸,已经消失不见,被她藏入了掌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
墙上的那人,目光重新锁定在柳惊鸿身上。他只看到她被吓了一跳,有些狼狈地撑了一下地,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拍了拍手,似乎对这个“会爆炸”的花感到很有趣,还伸手去戳了戳另一枚种荚。
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柳惊鸿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这才转身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回到屋内,她没有立刻点灯。
她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确认墙上的那人没有因为怀疑而跟过来,这才走到桌边,从火折子里引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点燃了烛台。
豆大的火光,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蜡丸,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将蜡丸凑到烛火上,外层的蜡迅速融化,露出一小片卷得极细的丝帛。
展开丝帛,上面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密文,只有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才能看清。
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工匠”的笔迹,冷硬,刻板,不带一丝人情味。
内容很短,却字字千钧。
“权势已固,信任已建。即刻渗透南国兵部核心,获取兵变后,京畿及北境防线最新布防图。不得有误。”
柳惊鸿看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布防图。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探听情报了,这是在挖一个国家的根基。
南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宫廷兵变,萧夜澜虽然迅速稳住了局势,但京畿之地的防务必然要重新调整。而北境,作为抵御北国的第一道防线,其兵力部署更是重中之重。
“工匠”在此时下达这个命令,用心何其歹毒。
他要她利用萧夜澜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去做一件足以让这份信任瞬间土崩瓦解、甚至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
她若成功,北国将长驱直入,南国危在旦夕。
她若失败,身份暴露,萧夜澜必然会亲手杀了她。而她这个“北国特工”的身份一旦被坐实,萧夜澜作为她的丈夫,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难逃皇帝的猜忌。届时,南国朝堂必将再次陷入动荡。
无论成败,对北国而言,都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她柳惊鸿,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柳惊鸿将丝帛凑到烛火前,看着它迅速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飞灰。
她想起白日里,萧夜澜让人送来的那盘紫玉葡萄。
想起他那句“本王不喜欢听故事”。
他们之间,刚刚达成了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像走在悬崖峭壁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工匠”的这封密信,就是一把从背后伸出来的黑手,要将她狠狠地推下深渊。
怎么办?
拒绝任务?“工匠”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她若抗命,远在北国的“蜂巢”,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执行任务?去背叛那个刚刚对她表现出“包容”的男人?去挑战那个心思深沉如海,连她都看不透的萧夜澜?
这根本是一条死路。
柳惊鸿缓缓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的燥火。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一种被两股巨力撕扯,进退维谷的棘手。
就在这时——
“笃,笃。”
门外,响起了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柳惊鸿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骤然变得凌厉。
是谁?
这个时间点,绿萼早已熟睡。王府的下人,没有她的传唤,绝不敢来打扰。
“王妃……”
门外,传来绿萼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王爷……王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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