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格王宫遗址,林生没有选择立刻远离这片区域。东瀛刺客的追踪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意识到一味奔逃并非良策。丹增上师提到过,这片古老的土地藏有“共鸣”,而古格遗址的壁画显灵,更证实了此地的不凡。他决定在札达土林这迷宫般的地貌中暂时隐匿行踪,同时探寻可能存在的线索。
札达土林,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千万年的风雨侵蚀,将厚厚的土层切割成千沟万壑、形态各异的孤峰与残丘。它们或如城堡,或如佛塔,或如森然列队的士兵,在荒原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构成一个光与影交织的、寂静而诡异的巨大迷宫。
林生深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风声在土林狭缝中穿行,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时而像叹息,时而像低语。伏魔金铃在这里依旧稳定地发出清音,但林生能感觉到,这铃声似乎在与土林深处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他找到一处背风且隐蔽的土洞作为临时栖身之所。洞壁是坚实的土层,带着一股干燥的、属于远古湖盆的气息。他盘膝坐下,将伏魔金铃置于身前,一边调息恢复连日奔波的疲惫,一边尝试着将心神更加深入地与金铃连接,去聆听那超越物理声音的“韵律”。
随着心神的沉静,金铃的清音在他感知中逐渐放大,变得愈发空灵、悠远。渐渐地,他仿佛“听”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不是风穿过土林的声音,也不是金铃本身的颤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来自时间源头的低语。
那低语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更像是一种纯粹意念的流淌,夹杂着古老祭祀的吟唱、王朝兴衰的叹息、佛法传播的梵音、以及……某种更为久远的、关于天地初开、规则建立的宏大回响。
这些“低语”碎片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核心。林生努力捕捉着,试图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他仿佛看到了象雄王朝的苯教法师在雪山之巅召唤神灵,看到了古格王迎请印度高僧翻译佛经的盛大场面,也看到了某种……光芒与阴影在这片土地上亘古以来的纠缠与对抗。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浸在这奇特的“聆听”状态时,他手腕上的焦痕,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诡异的悸动!
这次的悸动,并非以往的刺痛或“沙沙”声,也非被“虚无之棺”吸引时的拉扯感,而是一种……共鸣般的震颤!仿佛这土林深处的某种存在,与他身上的“道噬”印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与此同时,他身前的伏魔金铃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警示音,将他从那种玄妙的“聆听”状态中强行拉了回来!
林生霍然睁眼,只见土洞入口处,不知何时,竟弥漫起了一层稀薄的、仿佛有生命的黑雾!
这黑雾与东瀛刺客的杀气、普通“诺尔布”的邪气都不同,它更加纯粹,更加接近“道噬”本身那种冰冷的“虚无”质感,但又带着一丝土林特有的、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死寂与荒芜!
是“寂灭之域”的力量!它们竟然能渗透到这种地方?还是说,这土林深处,本就存在着与“寂灭之域”相连的缝隙?
黑雾如同活物般,缓缓向洞内渗透,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失去活力。伏魔金铃急促地鸣响着,散发出的金色光晕死死抵住黑雾的入侵,两者交界处发出“嗤嗤”的侵蚀声。
林生能感觉到,金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黑雾的本质层次极高,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邪祟。
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左手握住幽蓝骨戒,右手虚按在“斩孽”断剑的剑柄上。骨戒传来熟悉的冰凉,断剑依旧沉寂,但那份沉重感却让他心下稍安。
他尝试像在落花洞中那样,观想自身“空无”,同时将意念注入骨戒。
然而,这一次,效果大打折扣。
那黑雾似乎并非纯粹的能量攻击,它更像是一种领域的侵蚀,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否定。林生的“空无”观想,在这纯粹的“虚无”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骨戒散发的寒气也只能勉强在身周形成一小圈防御,无法驱散大范围的黑雾。
黑雾继续蔓延,金铃的光晕范围被不断压缩。
就在林生思考对策之际,那土林深处的“低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杂乱的信息流,而是汇聚成几个模糊却沉重的词汇片段:
“……地脉……节点……守护……遗忘……”
地脉节点?守护?遗忘?
林生福至心灵,猛地将目光投向土洞的深处。这土林是远古湖盆沉积而成,其下必然蕴含着庞大的地脉能量。难道这处土洞,恰好位于一个地脉能量的节点之上?而这黑雾,是为了侵蚀或夺取这个节点?
那些“低语”,是这片土地古老意志的提醒?
他不再犹豫,立刻将心神沉入脚下的大地。他不懂风水堪舆,也不通地脉之术,但他拥有被“道噬”标记后对能量流动的异常敏锐的感知,以及……茅山传承中对于“炁”的粗浅理解。
他屏息凝神,努力去感受脚下土层中那微弱却浩瀚的能量流动。起初一片混沌,但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条如同人体经络般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金色细流,在厚重的土层深处缓缓流淌、交汇。
而他所处的这个土洞下方,正是几条细流交汇的一个小小“漩涡”!
就是这里!
他尝试着,将自己那微薄的道魂意念,如同桥梁一般,连接向脚下那个地脉能量的“漩涡”。
就在他的意念与地脉能量接触的刹那——
“嗡!!!”
整个土洞猛地一震!仿佛沉眠的巨兽被惊醒!
一股磅礴、厚重、充满生机与承载意味的大地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林生的意念连接,轰然涌入他的身体!
这股力量太过浩大,远非他现在的身体和灵魂所能承受!他只觉得全身经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危急关头,他手腕上的焦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道噬”印记竟像是一个贪婪的漏斗,疯狂地吞噬着涌入林生体内的大地之力!印记本身变得滚烫,颜色愈发深邃,甚至隐隐有向周围蔓延的趋势!
“道噬”在利用大地之力壮大自身?!
林生惊骇欲绝!
但与此同时,伏魔金铃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地之力所激发!铃身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佛光,铃声不再是清音,而是化作了恢宏的梵唱!那佛光与林生体内残存的大地之力、以及他自身的微末道魂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三者勉强融合,形成一股带着佛门慈悲、大地厚重与道门清正的特殊能量!
这股融合后的能量,猛地以林生为中心,向外爆发开来!
“轰——!”
金色的佛光混合着土黄色的地脉之气,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撞上了弥漫的黑雾!
那原本难以驱散的黑雾,在这蕴含着此界“存在”根基之力的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了凄厉的、仿佛源自灵魂层面的嘶鸣,迅速消融、溃散!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弥漫在土洞内外的黑雾便被涤荡一空!
土洞内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灼气息,证明着刚才那场无声却凶险的交锋。
林生脱力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如同散架,经脉依旧隐隐作痛。他手腕上的焦痕缓缓恢复了之前的温度和大小,但那瞬间的灼热与吞噬感,让他心有余悸。
伏魔金铃的光芒也黯淡下去,颤音变得有些微弱,显然刚才的爆发消耗巨大。
他怔怔地看着洞顶的土层,心中波澜起伏。
他借助了地脉节点之力,暂时击退了“寂灭之域”的侵蚀,但也险些被“道噬”印记利用,引火烧身。这片土地古老的低语指引了他,而伏魔金铃与自身道魂在关键时刻的共鸣,形成了决定性的力量。
“共鸣……守护此界存在的力量……”丹增上师的话语再次回响。
他明白了,对抗“寂灭之域”,需要调动属于这个世界的、各种形式的“存在”之力。佛法、道术、地脉、乃至众生的信仰与意志……而他自己,既是“钥匙”,也可能成为连接这些力量的“桥梁”。
只是,这座“桥梁”本身,也正被“虚无”所侵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在土洞中休整了一整日,直到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大半,才决定离开。
当他走出土洞,重新沐浴在札达土林那苍凉而瑰丽的夕阳下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坚定。
前方的路依旧凶险,但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一点方向。
而在土林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块刻满了古老象雄文字的巨石下,一缕比之前更加凝实的黑气,如同毒蛇般缓缓缩回地底,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贪婪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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