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立年出来的时候刘忆在厨房洗碗,刚才的对话她听到了,不是她故意要听,而是他们尽管把声音压低了,但在激动的情绪下,实际上依然很高。
她不得不佩服尹伯伯的见识,他说得完全正确,妈妈在的时候,他们忌惮,有心没胆,失去了妈妈的庇护,他们的胆子就像气球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他们到她上班的饭店里吃饭,借机跟她说话,讲段子,有的还会趁她不注意上手摸她,就连五十多岁的老光棍来发都敢对她吹口哨。化肥厂的新厂长更是借着关心员工家属的机会,几次到家里来,暗示可以给她在厂里安排个闲差。邓大军更是以男朋友的身份送她回家,带她招摇过市,宣誓主权。
从未有过的危机环伺,让她整日处于紧张之中,窗户上锁,屋门除了上锁还要放两把椅子当二道保险。
从未有过的无助,让她在哭泣中昏昏入睡,在噩梦中惊醒。
走在街上,刘忆瞥见了便民栏上的出租广告,她照着电话打过去,价格高得令她咋舌,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最便宜也要2000元,而且押三付一,等于一次性交四个月,住进去之后,水电燃气费要付,吃饭钱,还有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经过几天的菜市场超市洗礼,她不得不接受物价高于枫林镇至少3倍的事实。然而,寻遍两条街,她能胜任的工作,工资不超过4500。
生活在枫林镇难,在滨城也不容易。
晚饭过后的时间,人都出来了。跳广场舞的大妈自成一派占据左边,打篮球的男生占据相对的右边上,自由锻炼的老人围在器械旁,小孩子围在一起数奥特曼卡牌,还有其他散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刘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冷眼看着眼前的热热闹闹。枫林镇属于周边乡镇中的老大,面积大人口多经济好,东西向四条大街,南北向六条,刘忆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即便在大雾天,能见度不足5米,她凭着感觉也能到达目的地。在滨城,她首先失去的就是方向感,东西南北都很难辨别,出门回去靠记特别参照物。比如从公园到尹伯伯家,顺着卖散酒的,门口有个假人店小二的那条小街往前走,到有“傻爹爹”干货店的交叉路口左拐,走到“从头再来”理发店停住,对面的大铁门就是小区西大门,进去直走到尽头,右手边第一单元上四楼就对了。
市区的老小区,楼层低,密度大,楼栋间距近。刘忆并不陌生,她模糊的记得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地方,那是外公外婆家。6岁时,她和妈妈离开了,来到千里之外的枫林镇。
也是这样的傍晚,夕阳已看不见踪迹,只有余晖渲染过的半片天空证明它今天来过。
“妈妈,我们到哪里去?”
刘忆依偎在妈妈怀里,好奇地问。
“很远的地方。”
刘郁婉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白杨,喃喃说道。
“去找爸爸吗?”
“不是。”
“哦。”她失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外公外婆和舅舅会来吗?”
“不会。”
“哦。”这次她不是失望,而是安心,她终于在颠簸缓慢永远不下车的旅途中找到了慰藉,吃饱喝足后沉沉进入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妈妈刘郁婉看着她脸上的伤,身上的伤,整夜无眠,默默流泪。
枫林镇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房子矮矮的,人少少的,她住进了小巷子里带小院子的平房里,而大门的对面,就是小彬哥的家。
刘忆喜欢玩蚂蚁,它们那么小却有使不完的力气,永不停歇的到处爬。把它抓住放在手心里,它移动四肢时挠的手心一阵细细碎碎的痒。给它一点面包屑,它就背起来拖走,一只不行就通知伙伴,齐心协力把食物运回洞里。它们渺小,却自得其乐。
一天,一双黑色运动鞋停在了她面前,这对庞然大物的到来吓得怡然自得的小蚂蚁如遇危险,一个个加快了爬行速度。
刘忆仰起头看上去,藏青色的校服裤子,侧边两条红色织带打破了沉闷,同样配色的校服上衣,胸前是火一样的红领巾,映衬着一张微笑的脸。
“蚂蚁好玩吗?”
刘忆点点头。
“吃不吃?”
一支阿尔卑斯棒棒糖递到她面前。
尽管妈妈一再嘱咐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刘忆还是没有犹豫地接住了,直觉告诉她,他是好人。
“要是蚂蚁不好玩了就来我家,找我妹妹一起玩。”
那根草莓味棒棒糖她没吃,她放进了饼干盒做的宝物箱里。
翌日,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他家的大门,看到了屋檐下的他,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大椅子前写作业。他冲她笑笑,指了指屋里说,“进去吧,跟她们一起玩。”
刘忆走过去,看到三个小女孩儿围坐在地上玩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弹谁脑瓜崩。她们的嬉笑声夸张得大,刘忆早就注意到了,她们放学后一起回来,玩开火车玩跳绳玩翻花绳,她们又叫又闹,让她很是羡慕。
“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三个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开始了下一轮。
“小静,让她一起玩,她是咱们的新邻居,人多了更有意思!”
“女生的事情你少管,”尹静没好气地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对刘忆说,“来吧,脑瓜子打疼了不许哭哦!”
她发话了,另外两个女孩儿挪了挪屁股,给她腾了个地方。
“石头剪刀布!”
游戏开始了,刘忆出布,她们三个出石头,她赢了,各弹她们一人一个脑瓜崩。第二局,刘忆和左边卷发女孩儿出石头,小静和另一个短发女孩儿各出剪刀,刘忆弹了短发女生,卷毛弹了小静。第三局,刘忆和小静卷毛出剪刀,短发女生出布,她们仨轮流弹她,等到刘忆弹了她,她不高兴了,指着刘忆说,“你下手太狠了,弹得我好疼啊,是不是吃奶劲儿都使出来?”
刘忆连连摇头,“对不起,我下次轻点。”
她猛然站起身,叉着腰说,“还有下次,我不玩了,每次都赢,你作弊!”
“没有,真没有,”刘忆赶忙解释,“要不,你弹我一下?”
短发女生昂着头,像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刘忆站起身,把头送过去,她施舍似的,重重的,狠狠的弹了下来。
“当”的一声,脑袋嗡嗡地响,刘忆眼泪快要下来了,她勉强扯出笑脸,说,“不生气了吧,我们继续玩吧?”
“哼,谁要跟你玩,你脸上的疤好可怕,跟蚯蚓一样,小静,红红,去我家吧,我们去玩游戏机。”
她们一溜烟就跑了,徒留刘忆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她摸摸眼角的疤,扯出几缕头发遮住它。
“怎么了?”
他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仿佛给他镀了金身,而他是前来救苦救难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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