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彬说:“这不是施舍,是赠予,我亏欠你的。”
刘忆了解他,如果此时提起没有机会来到世上的孩子,她会得到他因愧疚而产生的怜惜,他的心最软了,最柔了。
不过,爱一个人是什么,就是要让他开心快乐。
“你没有亏欠我,是我麻烦了你才对,让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惹得你不得安宁。”刘忆扯开嘴角笑了,她想笑得大气一些,可惜肌肉不听话,变形到特别难看。
“你不是不相干的人,你陪我一起长大,我们是发小。”
发小是个很中性的词。
刘忆抹掉不争气的眼泪,说:“和你在枫林镇的日子是我最美好的时光,谢谢你的陪伴,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打算去哪儿?”
尹彬明白,她是真的要走,留不住了,强行让她留下只会更痛苦。
“还不知道,中国这么大,总会有地方让我愿意落脚的。”
刘忆开始收拾不多的行李,一个大背包一个小背包。
分别在即,尹彬眼圈也红了,他哽咽着说:“无论到哪里都要记得有人一直惦记着你,有事搞不定的话就……”
“你会不会不接我的电话?”
刘忆用红肿的眼睛望着他,那些被挂断的电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一下抽打在身上,伤好了,疤一直还在。
“不会。”
得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刘忆又笑了,比刚才好看多了。
已经足够了,本就不应该奢求太多。
刘忆背起背包,对尹彬说再见。
楼下,康明在长椅上坐着,看到刘忆出来,急忙赶上前去接过大背包。他知道,尹彬没能让她留下,别人就更没有可能。他不说废话,两人并肩往外走。
尹彬站在阳台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看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接受了他们是父女的事实。
刘忆不让他去送,她说分别的时候一个人走伤感少一些。其实,伤感一分不会少,只是各自埋没在心底罢了。
他们去了火车站,淅淅沥沥的小雨挡不住大家奔向远方的热情。
“去哪儿?”康明问。
“不知道,排到窗口自然有答案。”
刘忆想,或许整个车站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
“不要换号码,拜托了。”康明双手合十恳求道,如果连这个联系都切断的话,恐怕真的要相忘于江湖了。
“我要上卫生间,你看着行李。”刘忆说完,转头的一瞬间就泪眼朦胧,被人惦记真好,被爸爸挂念多好。她终于在满心的怨恨里给感动挤出了一丁点位置。
等她回到康明跟前时,手里多了一把伞。
“回去吧,我讨厌别人送行。”
康明接过酒红色的雨伞,破碎的心重又回归完整,这是女儿送他的东西,她接受他了,她终于接受他了。
他想就着父亲的身份把压抑已久的话说出来,刘忆没有给他机会,背上大包小包走到了卖票窗口的队伍中。
何阿姨说过,人的胡思乱想最伤身,比做苦力还要累。要想控制,最好忙个不停,忙到饿的不行就吃,忙到疲的不行就睡,让脑子根本没有不由自主的机会。
何阿姨说的对。
找房子,找工作,大扫除,买生活用品,布置小窝耗费大量精力,确实没时间伤神。
这里是江宁,一座小城,河流多,小桥多,高楼大厦不多。选择这里不是精挑细选,而是买票时抄了前面老妈妈的作业。
随缘也不错,工作在一间小花店,老板大姐好相处,租的房子是带院子的独栋小两层,房租便宜,房东阿姨和蔼可亲,不爱多管闲事。
一切都不错,除了那些轻易被勾起的往事之外。每每察觉要陷进去了,她就强迫自己找事做。
今天太阳出来了,晒被子吧,接连下了几天的雨,被褥都是潮潮的。
“喂,帮我接杯开水。”
刘忆拿擀面杖使劲拍打着被套,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她没听清,也没理会,她不愿意多管闲事,也不想认识陌生人。
“喂,好心的女主人,帮我接杯开水吧,嗓子快冒烟了。”
声音再次响起,音调比上次高了许多,刘忆听清楚了,一个男人讨水喝。
她从晾晒的被子里探出头,透过围栏,看到了一辆机车,上面跨着一个戴头盔的男人,伸出一只手臂,手里握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杯。他一点也不客气,手臂就那么直直地伸着,仿佛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他戴着头盔,灰黑色的面罩挡住了头和脸,以至于看不清面容,不过刘忆感受得到,他的眼睛跟手臂一样,也是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
如果是位清洁工,或者收废品大爷,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帮这个举手之劳的小忙。可是对于门外年轻耍酷的男人,她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
“向前走,”她指着朝北的方向,“到十字路口,有家超市,不超过50米。”
刘忆给出了另一种解决方案,然而机车男不为所动,他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不愉快,带着点恼怒,“我需要喝热水,不是瓶装矿泉水。”
他很执拗,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他从机车上下来,走到围栏跟前,将水杯从围杆隔缝中挤进去。
刘忆感到不快,烦躁,甚至沮丧,面对无赖的死缠烂打,她从来都没有招架之力。
她投降了,认输了,走过去接过水杯,进入厨房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水,然后原路塞回去。
机车男接过水杯,装到背包里,跨上车子,伴随着一阵怒吼的轰鸣,扬长而去。
帮了忙连声谢谢都没有,刘忆暗自埋怨,继续拍打被套,不过很快她就想开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本身就是最难琢磨的。
一瞬间,往事又涌上心头,小彬哥,陈磊,康越心,还有……
想到这些,温暖明媚的阳光仿佛变成了千万根细刺,刺得全身痛,让她忍不住抽搐。她高估了自己,以为能抛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不过一刹那的念头,就能将她拖回过去。
手中的擀面杖挥舞着,力度越来越大,打在棉被上“啪啪”直响。她把自己当成刽子手,而棉被就是过去的自己,狠狠地打,狠狠地抽,直到她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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