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乌当区。
夜色浸透了苗寨的吊脚楼,只有周慧兰家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空气中弥漫着煮玉米的甜香,但围坐在火塘边的几位合作社核心成员,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丰收的喜悦。
“七天,就七天。”村会计张德贵,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声音沙哑地重复着,“就说系统在升级,数据要核对,七天后一定发。”
周慧兰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她面前摊着一本手抄账本,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数字——一笔来自云南某采购商的玉米结算款,本该在昨天傍晚六点前到账,但直到现在,账户里依旧空空如也。
这笔钱,关乎着全村三百多户人家的季度分红。
“不能说系统升级。”周慧兰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红伞黑板’刚打退了外人,我们自己不能先撒第一个谎。账本不说话,但它记得我们说的每一句话。”
“那咋办?”另一个年轻人急了,“明天一早,全村人都要来问分红的事,总不能说钱没到吧?人心一慌,之前做的都白费了!”
周慧闻言,眼神反而沉静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屋外廊下,拨通了苏清徽的电话。
没有抱怨,没有慌乱,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清徽,乌当分社的分红款,晚了。”
千里之外的北京,苏清徽正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
电话里的平静,让她心头一紧。
她立刻调出后台数据,指尖在平板上飞速滑动。
合作社的账面资金确实充裕,足以覆盖日常开销,但唯独那笔关键的分红款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迅速切换到天序资本内部的加密通道,联系法务团队进行溯源。
半小时后,结果反馈回来,如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心头。
钱没丢,它被冻结在一家大型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清算通道里。
冻结原因简单得荒谬——乌当合作社的账户,被系统自动标记为“非法集资高风险账户”。
“不是技术故障。”法务负责人语气凝重,“这是典型的‘标签误杀’。我们查了记录,过去两个月,类似事件在不同省份的六个试点合作社都发生过,只是金额较小,被当地团队自行解决了。它们的共性是,都被打上了一个新的内部标签:‘高风险社群经济’。”
苏清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再是黑客的攻击,也不是单一企业的风控失误。
这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来自体制内部的隐形压力测试。
有人在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试探这套新生体系的边界和韧性。
与此同时,黔东南的一处苗寨里,陆沉正在回访他书中的原型人物。
晚饭时,他从村民闲聊中偶然听到了乌当分红延迟的传闻。
消息像长了脚,已经越过几座大山,口耳相传地变了味道,有人说“账算错了”,有人说“城里老板变卦了”。
陆沉当即告辞,连夜驱车赶往乌当。
他没有去惊动周慧兰,而是直接找到了村会计张德贵,要来了最近一个月的全部手抄账本。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一页页地翻阅,指尖抚过那些质朴而有力的笔迹。
很快,他发现了端倪:那笔应收款,早在十日前就已完成了发货确认。
按照他们共同制定的《共生准则》,货款应在48小时内到账。
延迟了整整八天。
第二天一早,陆沉出现在县城的邮政储蓄所。
他以个人名义申请查阅该支付通道的备案记录,毫无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他没有纠缠,只是礼貌地向柜台工作人员笑了笑,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办理了一封挂号信。
收件人地址很特殊:央行某区域性金融科技监管试点办公室。
收件人姓名,是他的一个老同学。
信封里只放了三页复印件:一页是乌当合作社与采购商签订的销售合同,一页是盖着物流公司红章的签收单,最后一页,是几十个村民歪歪扭扭按着红手印的手写诉求。
陆沉在空白处只加了一行字:“你们审的是模型,我们过的是日子。”
卢森堡,一场顶级绿色债券发行路演的间隙,艾米丽·赵收到了苏清徽的加密简报。
屏幕上“高风险社群经济”的字样,让她湛蓝的眼眸闪过一丝寒光。
作为华尔街浸淫多年的顶尖操盘手,她太清楚这种“标签”的杀伤力。
它无形、无声,却能扼杀一切于无形。
她没有动用天序资本的力量去直接施压任何监管方,那太粗暴,也容易落下口实。
她拨通了新加坡的电话,指令天序旗下控股的一家社会影响力评估机构,立刻发布一份报告——《基层互助组织信用画像白皮书》。
报告里没有一句抱怨或指责,通篇是冷静的量化数据。
它用模型证明了,这些被标记的“高风险”账户,其资金流转密度、贷款违约率、社会舆情反馈速度,均显着优于传统小微企业贷款群体。
报告的末尾,艾米丽特意让团队引用了一句从平塘村规民约里摘抄的话:“钱不出村,心要见光。”
报告发布的同时,这份白皮书被同步提交给了三家国际顶级的信用评级机构,作为新兴经济模式的信用评估参考。
阳谋,赤裸裸的阴谋。
这相当于将一个内部的监管难题,提升到了国际信誉的层面。
国内的监管部门,将不得不对外部的关注做出正式回应。
上海,一栋弄堂深处的老宅。
丁元英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里面是陆沉寄来的挂号信复印件。
他看着那句“你们审的是模型,我们过的是日子”,久久没有说话。
左耳的寂静让他更能听清自己内心的回响。
他取出一张空白的A4纸,用一支极细的钢笔在上面写下四个字:逆流溯源。
随后,他从书架最深处取出一个从未开封过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没有人的声音,只有一声代表线路接通的电子蜂鸣。
这是一个国家级经济情报分析平台的匿名数据接口。
他上传了一份自己编写的极简算法模型。
这个模型不做任何预测,只做一个动作:追踪所有被系统标记为“高风险社群经济”的基层账户,然后反向筛查其所有上游交易企业,在过去一年内是否存在关联交易异常、税务规避倾向,或与境外不明资金的隐秘往来。
逻辑很简单:如果“羊”是干净的,那想给羊泼脏水的“狼”,身上一定不干净。
十二小时后,天序资本内部系统显示,那个算法模型被一个标记为“内部测试”的更高权限系统所吸纳。
又过了十二个小时,次日清晨,乌当合作社的账户上,那笔被冻结的款项伴随着第一缕阳光,自动解封了。
一周后,乌当合作社的分红大会如期举行。
当周慧兰宣布分红款项一分不少地发放到各家各户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村民们自发地在村口那块立了功的黑板旁,又立了一块手写的木牌,上面刻着:“错账七日,人心十九年。”
当晚,苏清徽的手机收到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只有五个字:“不要怕慢,只怕断。”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她忽然明白了,丁元英从未离开这个他亲手构建的系统,他只是把自己活成了系统最底层的纠错机制,一道看不见的安全阀。
而在千里之外的上海老宅,丁元英将那把陪伴他许久的红伞,轻轻挂在了门后的挂钩上。
伞尖残留的水珠,滴答一声,恰好落在地板上一道早已存在的旧划痕上,不偏不倚,仿佛补全了一个等待已久的闭环。
他刚做完这一切,周慧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困惑与不安。
“丁先生,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平塘村那边,我让她们按新规矩盘粮仓,每个月都盘。账是对得上的,一粒米都不少。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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