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的风雪像要把整座山脉从地图上抹去。
废弃气象站的圆顶下,丁元英伫立在九宫格阵列的中央,那片由冻土和冰屑构成的巨大棋盘,在单薄的探照灯光下,显得既庄严又荒诞。
他呼出的白雾,像一个缓慢扩散的灵魂,久久不散。
脚下的积雪只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蜿蜒而来,终结于此,仿佛一条走到了尽头的路。
他俯身,手指触及那块空白的金属铭牌。
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了薄薄的手套,刺入骨髓。
当他用力将其拔起时,铭牌翻转过来,背面的那行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你走过的路,我已重走七遍。第八次,请让我替你落子。”
字迹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托马斯·李的手书。
丁元英的目光凝固在那一行字上,周遭的风雪声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
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一次迟到的挑战,而是一场疯狂的加冕仪式。
托马斯·李不是要战胜他,而是要成为他,甚至……取代他。
这场早已开始的追逐,目标从来不是终点线,而是追逐者本身。
伦敦,凌晨的雾气尚未散尽。
苏清徽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艾米丽·赵的紧急联络简短而急促:“丁先生独自去了北海道,一个无法追踪的废弃站点。”她心头猛地一沉,迅速拨通了那个几乎从不使用的卫星电话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如同野兽在旷野上的低吼。
苏清徽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不敢先开口,怕惊扰了什么。
终于,丁元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冰雪浸透的沙哑:“我在看一片没有人下的棋。”
“你安全吗?”她脱口而出,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对手在哪里,”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而是他已经不在乎输赢。”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清徽脑中最恐惧的那扇门。
不在乎输赢的对手,只为毁灭或同化而来。
她沉默了片刻,在电话即将挂断的瞬间,忽然轻声说:“丁元英,如果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向世界或者向你自己证明你还活着,那你早就赢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滞。
风声似乎也静止了。
三秒钟后,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字传了过来,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重量。
那是苏清徽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听见了承认情绪存在的痕迹。
回到伦敦的公寓,丁元英没有休息,甚至没有换下那身还带着北海道寒气的衣服。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光影变幻,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
他开始系统性地调取托马斯·李所有公开的网络足迹,从社交媒体的蛛丝马迹到交易平台的匿名评论,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节。
最终,在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界面古旧的学术论坛深处,他发现了一篇匿名帖子。
标题是:《论金融直觉的神经可塑性训练——一种基于生理反馈的自我重塑模型》。
帖子内容晦涩而狂热,阐述了一种极端的训练方法:通过反复体验目标人物在重大决策瞬间的生理压力,强行让自己的神经系统产生类似的应激反应,从而“刻录”下对方的直觉模式。
帖子下方附有七个加密的语音样本,文件名分别对应“回声资本”爆仓前后的七个关键节点。
丁元英下载并解码了其中一个文件。
那不是语音,而是经过转化和分析的心跳录音波形。
急促、紊乱,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与绝望。
但真正让丁元英瞳孔骤缩的,是第八个附件。
那是一个独立的数据包,文件名是“冥想”。
他点开,一段熟悉的波形图展现在眼前——平缓、深沉,宛如深海的潮汐。
那是他在“红伞画”事件后,为了摆脱精神困扰而进行冥想时的生理数据,来源于他私人健康监测系统的加密记录。
理论上,绝对不可能外泄。
丁元英死死盯着屏幕,两段来自不同人的生理数据,在某个特定的频率上,呈现出惊人的吻合。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托马斯早已不满足于在外部世界模仿他的操盘手法,他正在用一种自残式的、科学献祭般的疯狂,试图把自己的整个神经系统,改造成一部能够接收丁元英“神识”频率的仪器。
他不是在学习,他是在“调频”。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丁元英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模仿者,追随者,挑战者……这些标签都不再适用。
托马斯·李,已经成了一个妄图窃取“神性”的信徒。
几天后,一个惊人的决定通过天序资本的官方渠道向全球发布:丁元英将于伦敦时间次日上午十点,进行一次“非交易日”的完整思维推演直播。
地点选在了王庙村旧址上改建的认知科学实验室。
这里曾是他理想主义的试验田,也是他惨痛失败的纪念碑。
直播的设备简单到堪称简陋:一块巨大的黑板,几根粉笔,和一台老式投影仪。
镜头前,丁元英一身便服,神情平静。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也对着镜头后成千上万的观看者,缓缓开口:“今天,我要展示的不是方法,而是错误。”
他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标题:“论芮小丹的情绪变量及其对‘救赎’概念的错误定价”。
他开始逐条拆解自己过去十年中最致命的五次误判。
他剖析自己当年对芮小丹那种奋不顾身的爱意背后的决绝的忽视,将其量化为一个被低估的风险因子;他复盘王庙村项目,指出自己对根植于人性的“平均主义”社会结构的误读,如何导致了最终的连锁崩塌。
他讲得冷静、客观,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解剖自己的过往。
没有辩解,只有分析。
没有情绪,只有逻辑。
然而,这份极致的理性,本身就是最深沉的情感流露。
直播期间,后台的监测系统捕捉到一个来自新加坡的Ip地址,正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频率反复刷新着页面。
它的每一次停留,时长都精确地匹配着丁元英讲述“情感盲区”章节的节奏。
丁元英的眼角余光扫过监测屏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在听……但他还不懂。
他以为“神识”是来自于舍弃人性的超脱,所以他试图用科学方法去复制。
但他不知道,那所谓的“神识”,恰恰是建立在最深刻的人性体验之上,是无数次直面创伤、痛苦与失去后,沉淀下来的代价。
真正的代价,是无法重来的那一部分。
直播结束的当晚,高桥健太郎的加密文件准时抵达。
文件内容令伦敦的夜色更添寒意:东京金融市场出现了一笔极其离奇的期权合约。
买方用巨额资金,押注“天序资本将在未来三个月内,主动且永久性地关闭其所有高频交易(hFt)模块”。
杠杆高达恐怖的两百倍,一旦命中,收益将是天文数字。
资金来源经过数十层壳公司的重重掩护,但最终的脉络,指向了一个在开曼群岛新注册的、名为“回声重生基金”的离岸实体。
更诡异的不是赌约本身,而是合约附加的一条前所未闻的人文条款:“本合约的最终生效条件,取决于丁元英先生是否在任何公开场合,以任何形式,亲口承认其投资哲学中的‘神识’部分,依赖于不可复制的人性创伤。一旦承认,合约自动触发生效,无论天序资本是否关闭hFt。”
丁元英看完,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一片平静。
托马斯·李已经不满足于在暗中调频,他要将这场哲学辩论公开化,用整个市场的规则来做判官,逼迫丁元英亲自为自己的“神话”祛魅。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上,写下了一行新的预言:
“当模仿者开始定义我是谁,他就已经输了——因为他再也看不见自己。”
窗外,伦敦的第一场冬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泰晤士河畔昨夜未曾熄灭的灯火。
丁元英放下笔,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落在玻璃上,瞬间融化成水滴,蜿蜒而下,像一行行无字的泪。
过去,他一直在拆解对手的棋局。
而这一次,对手不仅要下棋,还要定义棋手本身,甚至想成为棋盘的规则。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脑上。
眼神深邃如夜,一片冰冷的决然。
现在,轮到他来设定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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