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着残叶，刮过宫墙间的甬道，发出呜呜的声响。连着几日的阴霾天气，让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沉郁之中。许是政务繁忙，加之忧心太后凤体，皇帝这几日眉心始终未曾舒展，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连带着御前伺候的宫人们都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后宫之中，消息灵通的妃嫔们自然嗅到了风向。一时间，各种关怀备至的举动层出不穷。皇后亲自炖了参汤送往乾清宫；几位得宠的妃嫔或是送去精心制作的安神香囊，或是借着请安的机会软语宽慰；更有甚者，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能以美色令君王暂展愁颜。
揽月轩内，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
萧明玥听晚翠禀报着各宫的动静，神色未动，只是轻轻拨弄着面前小几上的一盆水仙。那水仙球茎被她用清水和白石养在素胚瓷盆里，嫩绿的芽叶亭亭玉立，在这万物萧瑟的时节，透着一股清新的生机。
“小姐，咱们……是否也要备些什么送过去？”晚翠试探着问道。如今自家主子圣眷正浓，若毫无表示，恐惹非议，或让皇上觉得不够贴心。
萧明玥摇了摇头，目光从水仙上移开，落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此时送去参汤补品，与众人何异？皇上心烦，未必需要这些。”她沉吟片刻，问道：“我让你找的东西，可寻到了？”
晚翠连忙从一旁取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绢布，小心摊开。上面并非名家字画，而是用简练笔触绘制的几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动作图样，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赫然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五禽戏”图谱，只是这图谱似乎与市面上流传的常见版本有些细微不同，更侧重舒展筋骨、调和气息。
“按小姐吩咐，是从藏书阁角落几本近乎散佚的前朝养生杂集中寻到的抄本，据说是某位隐士改良过的法子，流传不广。”晚翠回道。
萧明玥仔细看了看图谱，点了点头。“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然后，用那套素白瓷具，沏一盏清淡的菊花枸杞茶，要温的，不可烫口。”
“是。”
一番梳洗，萧明玥并未刻意装扮，只穿了一身月白云纹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脂粉未施，反倒更显得容颜清丽，气质恬淡。
她亲自将那份“五禽戏”图谱用工整的小楷重新誊抄在一张素笺上，动作分解、呼吸要领都标注得清晰明了。做完这一切，她将素笺轻轻卷起，用一根青色丝带系好。
“走吧。”她起身，对晚翠道。
主仆二人并未声张，只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乾清宫外。
守在殿外的太监见是她，倒是客气，进去通传后很快便出来，低声道：“容嫔主子，皇上请您进去。”
萧明玥微微颔首，独自一人步入殿内。
乾清宫东暖阁内，烛火通明，皇帝正伏在御案上批阅奏章，堆积如山的卷册几乎将他淹没。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
“臣妾给皇上请安。”萧明玥的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过水面。
皇帝抬起头，见是她，神色稍缓，但依旧带着倦意：“爱妃来了，平身吧。”他的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不似旁人总是端着汤盅补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萧明玥起身，从晚翠手中接过食盒，亲自将那只素白瓷杯端出，轻轻放在皇帝手边不远处的空位上。“秋日干燥，皇上连日辛劳，饮些温热的菊花枸杞茶，可润燥安神，又不至影响歇息。”
杯中茶水清亮，几朵干菊舒展，枸杞红艳，看着便觉清爽。皇帝这几日被各种浓汤补品腻得没了胃口，见到这清茶，倒是觉得顺眼，端起来尝了一口，温度适宜，淡淡的甘甜与菊香弥漫开来，确实让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你有心了。”皇帝放下茶杯，语气温和了些。
萧明玥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卷素笺，双手呈上，声音依旧平和：“臣妾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务。只是前几日翻阅杂书，偶然见得一套前朝流传的导引图谱，名曰‘五禽戏’，看似简单，却有舒活筋骨、调和气血之效。臣妾想着，皇上久坐劳神，或可在疲惫时，依图略作活动，或许能解些许乏累。此乃臣妾闲暇时誊录，粗陋之处，望皇上勿怪。”
她并未说此物有多神奇，只说是“或许能解些许乏累”，语气谦逊，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皇帝接过那卷素笺，展开一看，图画清晰，注解详尽，字迹清秀工整，显然是用了心的。他并非不知五禽戏，但手中这份，似乎更为古朴精要。他身为帝王，深知久坐成疾的道理，只是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此刻见到这图谱，再联想到她方才那杯恰到好处的清茶，心中不由得一动。
他抬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站在那里，姿态娴静，眼神清澈，没有谄媚，没有急切，更没有借着太后之事居功自傲，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送来一杯清茶，一份或许有用的图谱。
这种不争不抢、恰到好处的关怀，在这喧嚣浮躁的后宫中，显得如此难得。
“爱妃费心了。”皇帝将图谱放在案上，声音里透出一丝真正的缓和，“朕知道了。”
“那臣妾便不打扰皇上了。”萧明玥适时地告退，行礼后，安静地退出了暖阁，自始至终，未曾多言一句，未曾多留一刻。
走出乾清宫，晚翠提着空了的食盒，忍不住低声道：“小姐，皇上他……会照着做吗？”
萧明玥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层叠的宫殿飞檐。“做与不做，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皇帝最烦躁疲惫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于表现，没有送上华而不实的关怀，而是精准地送上了他可能真正需要的东西——一份清净，一份实用的缓解疲劳之法。
这份与众不同、体贴入微的印象，远比十碗参汤更能触及帝心。
“走吧，回去了。”萧明玥淡淡道。
秋风拂过她的衣袂，带着凉意，她的心却一片沉静。以退为进，并非退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在更合适的时机，发出更致命的一击。今日种下的这颗种子，她相信，终有一日，会在这位多疑的帝王心中，生根发芽。
而她，只需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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