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怜的棺椁在低沉的法号与宫人压抑的哭泣声中，被缓缓移出了储秀宫，送往妃陵安葬。储秀宫内的白幡尚未撤去，空气中弥漫的香烛与悲伤气息也未曾完全散去，但后宫的生活，却已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速度，恢复了它固有的节奏。
萧明玥搬入了更为宽敞华丽的漪兰殿。这里距离皇帝的乾清宫更近，殿宇轩昂，庭院开阔，象征着她如今截然不同的地位。内务府送来的摆设器具无一不精，伺候的宫人也比在揽月轩时多了近一倍，个个屏息凝神，规矩森严。
她端坐于正殿主位，听着新任的内务府管事太监战战兢兢地汇报各项事务交接与用度安排，神色平静，偶尔颔首，或提出一两句精准的询问，便让那管事太监额头冒汗，应答得更加小心翼翼。
权力的滋味，如同最醇厚的酒，初尝时带着微醺的快意，但饮得多了，便知其后劲的凛冽与孤寒。她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敬畏的，谄媚的，探究的，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
苏轻怜的死，如同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表面的涟漪正在渐渐平复，但水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皇后那边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反常。萧明玥绝不相信，以皇后之心机，会如此轻易地接受“意外”这个结论。
她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
夜色深沉，漪兰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萧明玥并未歇息，而是在书房内缓缓踱步。窗棂上忽然传来三声极轻、如同鸟喙啄击的叩响。
晚翠立刻看向萧明玥，见她微微颔首，便快步走到窗边，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隙。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正是御前首领太监王德全。他脱下带着寒气的斗篷，露出里面寻常的太监服饰，对着萧明玥躬身一礼，脸上带着惯常的、滴水不漏的恭敬。
“奴才给容妃娘娘请安。”
“王公公不必多礼，深夜冒险前来，辛苦了。”萧明玥示意晚翠看茶，自己则在书案后坐下，“可是有事？”
王德全并未立刻坐下，依旧微微躬着身子，低声道：“娘娘明鉴。奴才前来，一是为苏嫔娘娘薨逝之事……皇上虽未明言，但心中确有几分惋惜，尤其是对那未能降生的小皇子。娘娘近日操持丧仪，尽心竭力，皇上与太后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这话，既是传递帝心，也是一种隐晦的肯定。萧明玥微微颔首，并不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王德全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其二……奴才听闻，长春宫那边，近日似乎在暗中查问苏嫔娘娘生产前几日，接触过哪些人，用过哪些东西，特别是……饮食与药材方面。”
萧明玥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皇后娘娘心细，关怀姐妹，查问清楚也是应当。”她抬眼看向王德全，目光平静，“可查出什么了？”
王德全摇了摇头：“目前尚未听闻有什么确切的发现。太医院的脉案和用药记录都无问题，接生的冯嬷嬷和其他医女口径一致，皆言是产程艰难所致。只是……”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皇后娘娘似乎对冯嬷嬷早年那桩旧事，颇为在意，私下里问过两句。”
冯嬷嬷！萧明玥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皇后果然抓住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幸好，她早已将冯嬷嬷及其家人的命脉捏在手中，料她不敢反口。
“冯嬷嬷技艺精湛，早年之事已有公论，皇后娘娘若心存疑虑，仔细查证也是常情。”萧明玥语气淡然，仿佛浑不在意，“有劳王公公告知。”
王德全见她如此镇定，心中亦是一凛，忙道：“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前朝近日，确有几位御史风闻了苏嫔娘娘之事，上了几道无关痛痒的折子，无非是请皇上、太后节哀，保重龙体之类，并未涉及后宫阴私，皇上已留中不发。”
前朝也起了风波？虽然只是微风，但若被有心人利用，未必不能掀起浪涛。萧明玥心中警铃微作，看来，皇后不仅在后宫调查，还想借前朝之手施压。
“本宫知道了。”萧明玥沉吟片刻，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锦囊，推到王德全面前，“王公公在御前伺候，消息灵通，往后若再有此类风吹草动，还望公公能及时知会本宫一声。这点心意，公公拿去喝茶。”
王德全目光扫过那锦囊，并未推辞，利落地收入袖中，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娘娘放心，奴才晓得轻重。皇上那边，奴才也会适时为娘娘美言几句。”
“有劳公公。”萧明玥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王德全识趣地起身，再次披上斗篷，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殿内恢复了寂静。晚翠上前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气，脸上带着忧色：“娘娘，皇后她……”
“她怀疑，但找不到证据。”萧明玥打断她，声音冷静，“冯嬷嬷那边，你再去‘叮嘱’一次，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和家人。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长春宫与外界的联系，尤其是与那几位上了折子的御史，有无暗中往来。”
“是。”晚翠应下。
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王德全的到来，证实了她的预感。皇后并未放弃，她在暗中织网，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突破的缝隙。
苏轻怜的死，如同一个隐伏的祸根，虽然被她暂时压下，但其带来的危机并未真正解除。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她抬手，轻轻覆上自己微隆的小腹。这个孩子，是她此刻最重要的护身符，却也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她已无退路。唯有将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更加稳固，将身边的篱笆扎得更加牢靠，才能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中，护住自己，护住腹中的孩儿，走向那无人可以撼动的权力之巅。
夜色，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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