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那场不见硝烟的较量,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并未在明面上掀起多少波澜。太后那边暂时沉寂下去,未再提及侄女入宫之事,但萧明玥心知,这份暂时的平静之下,酝酿着的是更深的不满与审视。她并不在意,如今她羽翼渐丰,只要恪守宫规,不行差踏错,即便是太后,也难以轻易动摇她的地位。
永寿宫的宫务依旧繁杂,她每日埋首于文书账册之间,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也将各方势力的动向牢牢掌控在手中。权力带来的不仅是尊荣与便利,更有一种将命运握于己手的踏实感,尽管这感觉,是以日益加深的孤独与警惕为代价。
这日晌午过后,她刚小憩起身,晚翠便捧着一封家书,面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进来。
“娘娘,萧府递了家书进来。”晚翠将信奉上,低声补充了一句,“是夫人亲自写的。”
萧府,也就是她的娘家。自她入宫得势以来,家中与她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多是些例行公事的请安问好,透着小心翼翼的疏离。如今母亲亲自执笔,倒是稀罕。
萧明玥接过那封以火漆封口的信,并未立刻拆开,指尖在光滑的信封上轻轻摩挲着,眼底是一片沉静的漠然。对于那个所谓的“家”,她早已没有多少温情可言。庶女的出身,让她自幼便看尽了嫡母与兄弟姐妹的白眼,父亲的忽视更是家常便饭。若非她这张脸尚有几分颜色,被家族当做棋子送入宫中,只怕如今早已被随意打发嫁人,成为家族联姻的又一个牺牲品。
她拆开信,抽出里面的笺纸。信上的字迹是熟悉的,属于她那位总是带着几分刻薄与算计的嫡母。开篇依旧是那些冠冕堂皇的问候与关切,询问她在宫中是否安好,皇子是否康健,感念皇恩浩荡云云。然而,字里行间那挥之不去的谄媚与小心翼翼,只让她觉得讽刺。
信至中段,笔锋一转,终于道出了真实目的。
“……汝弟明琸年岁渐长,读书进益,然苦无名师指点,前程堪忧。家中虽竭力打点,终究门路有限。闻听宫中詹事府有几位学士大人学问渊博,德高望重,若能得其一言半语提携,或可为其谋一官半职,光耀门楣,亦不枉家族养育之恩,汝在宫中亦颜面有光……”
洋洋洒洒数百言,核心不过一句:要她利用贵妃权势,为那个不成器的嫡出弟弟萧明琸在朝中谋取前程。
萧明玥看着那字句,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萧明琸?那个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斗鸡走狗、挥霍家产的纨绔子弟?读书进益?只怕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如今见她位高权重,便想来沾光,打着“光耀门楣”的旗号,行钻营苟且之事,还想将她拖下水,成为他们在前朝安插势力的工具?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想起入宫前,在家中那些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日子;想起嫡母克扣她份例时那理所当然的嘴脸;想起萧明琸抢走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生母遗物时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过往种种,如同陈年的伤疤,虽已不再疼痛,但那丑陋的痕迹却永远烙印在心间。
如今,他们见她有了利用价值,便想来摘果子了?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晚翠在一旁,见主子脸色愈发冰寒,心中了然,轻声问道:“娘娘,可要回信?”
萧明玥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拿着那封信,缓步走到窗边的烛台前。烛火跳跃,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侧脸。
她将信纸轻轻凑近跳动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立刻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那满是算计与索求的字句,连同那虚伪的亲情外衣,一并吞噬。焦黑的灰烬簌簌落下,在她脚边堆起一小撮绝望的尘埃。
不过片刻,那封信便彻底化为乌有,只余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焦糊气味。
“不必回信。”萧明玥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去库房,取一百两银子,派人送回萧府。就说是本宫赏给弟弟读书用的,让他们……安心度日。”
一百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家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一个奢靡成性的世家子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一种姿态,一种警告,一种彻底的划清界限。她萧明玥,不会再被所谓的家族亲情绑架,更不会为他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去冒触犯宫规、引来皇帝猜忌的风险。
晚翠心中一震,垂首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她看着主子立在窗前的背影,纤细却挺直,仿佛能撑起这殿宇的重量,却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斩断最后一丝世俗亲缘的牵绊,或许,这位贵妃娘娘的心,才能真正变得无坚不摧。
萧明玥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叶子已落尽的老树,枝桠虬结,直指灰蒙蒙的天空。
家族?亲缘?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这些不过是负累,是可能被人利用来攻击她的弱点。她一路走来,靠的是自己的谋算与狠厉,从未依靠过家族半分。如今,她更不需要这些迟来的、充满功利目的的“关怀”。
从此以后,萧家是萧家,她是她。
她唯一的倚仗,只有手中的权力,和那颗在无数次算计与背叛中,早已变得冷硬如铁的心。
风吹过空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哀鸣,又像是某种诀别的序曲。
萧明玥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沉寂。
“晚翠,将今日内务府呈上来的,关于明年宫中节庆用度的预算,再拿来给本宫看看。”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封家书,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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