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那声绝望的哭嚎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止息后,留下的是一片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殿内殿外的宫人皆屏息垂首,如同泥塑木雕,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恐惧。
萧明玥站在窗边,冰冷的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她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未动,仿佛在与窗外无边的黑暗对峙,又仿佛只是在确认,那场发生在咫尺之外的生死搏杀,已然尘埃落定。
晚翠悄步上前,将一件更厚的狐裘披在她肩上,低声道:“娘娘,夜寒露重,仔细身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萧明玥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快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吩咐下去,按制准备苏贵人的身后事。一应用度,不可俭省,亦不可逾制。”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务。
“是。”晚翠应下,立刻转身去安排。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奢侈,更是危险。
很快,储秀宫挂起了白幡,宫人们换上了素服,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为这凄冷的夜晚更添几分悲凉。太医院院判战战兢兢地拟好了脉案与死因陈奏,无非是“胎位不正,产程艰难,力竭血崩,母子俱殁”之类的官样文章。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黎明到来之前,便已传遍了六宫。
皇帝闻讯,沉默良久,最终只下了一道口谕:“按贵人礼制厚葬,追封为嫔。”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或许还有一丝对子嗣再度夭折的黯然,但帝王的情绪,向来深沉,不会过多表露。他并未亲临储秀宫,只派王德全前来代为致祭。
太后那边也送来了赏赐和抚慰,更多的是对皇嗣再度损失的叹息。
皇后的反应则耐人寻味。她亲自来了储秀宫一趟,身着素服,面容悲戚,在灵前上了一炷香,对着那冰冷的棺椁掉了两滴眼泪,说了几句“妹妹福薄”、“天不假年”的场面话。目光扫过站在一旁、同样身着素服、神情哀戚的萧明玥时,那双凤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审视与冰冷。
萧明玥低眉顺目,扮演着一个痛失盟友、强忍悲伤的妃嫔角色,应对得滴水不漏。她能感觉到皇后那如同针尖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她稳住了,没有丝毫破绽。
丧仪按部就班地进行。棺椁移灵,法事超度,一切都在森严的宫规下有条不紊地推进。萧明玥以盟友和协理宫务的身份,亲自操持着诸多细节,事无巨细,皆过问清楚,显得格外尽心尽力,赢得了一片“重情重义”的赞誉。
然而,在这片看似哀荣备至的喧嚣之下,并非没有暗流。
苏轻怜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在主子去后,如同失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其中一个名唤采荷的,是苏轻怜从家中带进来的,感情最深。她始终无法接受主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了,尤其是在经历了慕容余孽下药风波之后,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趁着无人注意,采荷偷偷找到了正在偏殿核对丧仪用度清单的萧明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容妃娘娘!奴婢求您为我家主子做主啊!”
萧明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采荷,你这是何意?苏妹妹福薄而去,本宫与你一样心痛,何来‘做主’一说?”
采荷抬起泪眼,脸上满是悲愤与怀疑:“娘娘!主子生产前几日,精神虽不济,但太医请脉都说胎气稳固,为何偏偏生产时就……就胎位不正了?还有那个冯嬷嬷,奴婢总觉得她……她眼神不对,主子用力时,她看似在帮忙,实则……实则……”她说不下去,只是不停地磕头,“奴婢总觉得主子去得冤枉!求娘娘明察!”
萧明玥放下笔,走到采荷面前,亲自弯腰将她扶起,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采荷,你的忠心,本宫知晓。苏妹妹骤然离去,本宫心中之痛,不比你少。只是,太医脉案、接生嬷嬷皆在,皆言是意外。宫中最忌捕风捉影,无端猜疑,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惹祸上身,连累苏妹妹身后清名。”
她握着采荷冰凉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苏妹妹是皇家嫔妃,是为诞育皇嗣而殁,尊荣已极。此刻,让她安安稳稳地走,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自有皇上与本宫在,绝不会让苏妹妹白白受委屈。你且安心,待苏妹妹身后事毕,本宫会为你安排个好去处,也算全了你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她的话,既安抚了采荷的情绪,又隐隐带着警告,更许以未来的安排,软硬兼施,将采荷那点刚刚冒头的怀疑与不甘,瞬间压了下去。
采荷看着容妃娘娘那看似真诚而哀痛的眼神,听着她合情合理的分析,心中的那点疑虑不由得动摇了。是啊,太医和嬷嬷都说是意外,自己一个奴婢,无凭无据,又能如何?再闹下去,恐怕真的会坏了主子的身后名……她最终,只是哽咽着,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奴婢明白了。谢娘娘恩典。”
打发走了采荷,萧明玥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素白一片的储秀宫,目光幽深。
冯嬷嬷那边,晚翠已经去“安抚”过了,许以重利,并再次暗示了她儿子前程的安危,想必她不敢乱说。太医那边,脉案已成定论,无人会自找麻烦。如今,最后一个可能生出事端的采荷,也被她按了下去。
苏轻怜的死,表面上,已然盖棺定论,成了一桩令人惋惜的“意外”。
然而,萧明玥知道,皇后那边绝不会轻易相信。那日灵前皇后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只是,皇后现在抓不到任何把柄。冯嬷嬷是她自己安排进名单的,整个过程看似毫无人为干预的痕迹,一切都完美地推给了“意外”和“难产”。
她成功地清除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甚至借此博取了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可是,当她独自一人时,苏轻怜临终前那逐渐微弱下去的哀鸣,以及采荷那双充满不甘与泪水的眼睛,总会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决心,如同铠甲般,缓缓包裹住她微微波动的心绪。
这条路是她选的,容不得后悔,也容不下多余的怜悯。苏轻怜的死,不过是这深宫博弈中,必然的牺牲品之一。
玉殒香消,空余疑云。这疑云或许会永远飘荡在某些人心中,但至少明面上,一切已经结束。她踩着盟友的尸骨,又向前迈出了坚实而冷酷的一步。
前路漫漫,唯有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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