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温言安抚的姿态,以及那句“朕信你”,如同冬日里难得的一缕暖阳,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永寿宫上空的阴霾。萧明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依赖,恭送圣驾离去,直到那明黄色的仪仗消失在宫道尽头,她脸上柔婉的笑容才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冰冷的锐利。
她并未立刻返回温暖的内殿,而是独自一人,沿着永寿宫空旷的庭院缓缓踱步。夜色已然浓重如墨,北风不知何时变得凄紧起来,呼啸着掠过殿宇飞檐,卷起地上零星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冤魂的哀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预示着一场冬雪即将来临。
方才在乾清宫,她以退为进,看似赢得了皇帝更多的信任与怜惜。但帝王的信任,从来都与江山社稷、前朝平衡息息相关,今日可以因“懂事”而给予,明日亦可因“威胁”而收回。那周御史的弹劾虽被暂时压下,却像一根刺,扎在了皇帝心里,也扎在了她的权柄根基之上。只要这根刺还在,迟早会化脓,会引来更多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沈家一系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看不惯她出身、或是利益受损的朝臣,也会趁机落井下石。太后那边,因侄女入宫之事被自己以祖制驳回,心中芥蒂已生,难保不会在前朝寻机发难。这后宫看似在她掌控之下,但那些恭敬顺从的面孔背后,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等待着她的疏漏?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萧明玥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那被浓云彻底遮蔽、不见星月的夜空。冰凉的雪花,终于零星地飘落下来,触及她温热的面颊,瞬间融化,留下一丝刺骨的湿意。
她想起刚入宫时,在静思轩那个寒冷的冬天,为了几筐炭火而殚精竭虑;想起与慕容嫣、与皇后明争暗斗的每一个日夜;想起苏轻怜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这一路走来,踏着荆棘,染着鲜血,她终于站到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执掌凤印,统摄六宫。
可为何,站得越高,感受到的不是安心,而是愈发强烈的寒意与孤寂?
这永寿宫金碧辉煌,温暖如春,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晚翠忠心,却终究是主仆,难以真正分担她肩头的重压与心底的荒凉。皇帝……更是她需要时时揣度、小心应对的君王,而非可以倚靠的夫君。
所有的温情、信任、依赖,在这深宫之中,都是奢侈且危险的东西。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手中这枚冰冷沉重、却也能带来无边权势的凤印。
“娘娘,风雪大了,回殿吧。”晚翠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手中捧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语气带着担忧。
萧明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任由晚翠将狐裘披在自己肩上,那柔软的皮毛隔绝了外界的风寒,却驱不散心底的冷意。
主仆二人沉默地回到灯火通明的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凛冽寒气。案几上,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宫务文书依旧整齐地堆放着,等待着她的批阅。
萧明玥走到书案后,却没有立刻坐下。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卷宗上,眼神复杂。她知道,从明日开始,她必须比以往更加勤勉,更加谨慎。每一道命令,每一笔开销,甚至每一句言语,都需要反复斟酌,不能留下任何可供人攻讦的把柄。
同时,她也需要更主动地布局。前朝的风波不能仅仅被动防御,她需要找到机会,给予那些暗中出手的人一次狠狠的还击,让他们知道,撼动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晚翠,”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明日,你让小顺子来见本宫。”
“是。”晚翠应下,心中明白,主子这是要有所动作了。
萧明玥缓缓坐下,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事册,指尖拂过冰凉的封皮。窗外,风雪声愈发急促,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她奏响一曲征战的序曲。
这一夜,永寿宫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
萧明玥埋首于案牍之间,神情专注,偶尔蹙眉沉思,偶尔提笔疾书。跳跃的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出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决绝,以及深藏在眼底、无人能窥见的疲惫与孤独。
警钟已然长鸣。
前路的暴风雪,只会越来越猛烈。但她已无路可退,只能握紧手中的权柄,在这孤绝的巅峰之上,独自迎战四方而来的明枪暗箭。
风雪夜,永寿宫灯不灭,如同这深宫中,一颗永不屈服、亦永不温暖的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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