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寿宫，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意。萧明玥褪下被雪花微微濡湿的狐裘，交由宫人打理，自己则径直走向临窗的暖炕坐下。
炕几上，新沏的雨前龙井氤氲着热气，清新的茶香稍稍抚平了她眉宇间的一丝疲惫。方才在乾清宫的那场“以退为进”，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耗费了她不少心神。每一句言辞，每一个神态，都需要精准地拿捏，不能有半分差错。
所幸，结果如她所愿。
她端起那盏温热的茶水，浅浅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雪还在下，将庭院中的松柏枝桠点缀得一片素白，世界显得格外安静，仿佛昨夜那场无形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然而，萧明玥心中清楚，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皇后一系绝不会因她暂时的退让而收手，反而可能因为她看似“失势”而更加肆无忌惮。她需要更敏锐的眼睛，更灵通的耳朵，去捕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动向。
“晚翠，”她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传话给小顺子，让他把手头所有关于各宫物资领用、人员往来的记录，尤其是近三个月凤仪宫及其附属宫苑的，仔细核查一遍，找出所有非常规、不合情理之处。要快，要隐秘。”
小顺子是她在内务府安插的一枚重要棋子，职位不高不低，正好能接触到核心的账目与记录，且为人机警，懂得看风向。
“是，娘娘。”晚翠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殿内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炭火的轻响和雪落无声。萧明玥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快地梳理着近日的一切。皇后的沉默，沈家在朝堂的发难，还有那日请安时，皇后看似随意扫过她发间那支九凤衔珠步驾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冰冷的审视。
那不像是一个暂时失利者应有的眼神，倒像是一个猎手，在耐心等待最佳时机。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是晚翠回来了。她步履比平时快了些，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娘娘，”晚翠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小顺子那边有消息了，他不敢耽搁，让心腹小太监悄悄递了话出来。”
萧明玥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说。”
“他仔细核对了近三个月的记录，凤仪宫及其下几位嫔妃宫中的用度，大部分如常，并无明显逾越。但是，”晚翠顿了顿，语气更沉，“凤仪宫在半月前，以‘修补旧物、制作宫女冬衣’为由，分批从内务府支取了一批青布、棉线与普通绣线，数量远超其宫人实际所需。这倒也罢了，或许是皇后娘娘体恤下人，多备了些。可奇怪的是，就在领取这些寻常物事的前后几日，皇后宫中的一名心腹嬷嬷，还以‘宫中驱虫防潮’为名，从太医署领用了一些朱砂。而同时间段，负责修缮宫殿的营造司记录显示，有少量质地细密、适合雕刻的梨木下脚料，被当作废料处理，接收的太监，与凤仪宫的一个采买太监私交甚密。”
青布丝线，朱砂，梨木碎料。
这三样东西分开来看，似乎都合情合理，各有各的正当用途。修补衣物，驱虫防潮，处理废料。可当它们几乎同时出现，并且都与凤仪宫扯上关系时，就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诡异气息。
萧明玥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炕几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她的眼神锐利如刀，脑海中迅速将这些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
青布丝线，可以缝制人偶。
朱砂，可以书写符咒，或点染人偶七窍。
梨木，木质细腻不易开裂，正是制作巫蛊木偶的上佳材料。
巫蛊！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窜上她的心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历朝历代，宫闱之中，巫蛊都是最阴毒、也是最致命的陷害手段，一旦沾上，几乎就是死路一条。皇后竟然敢用这等手段？她是被逼到了绝境，还是自信能做得天衣无缝？
萧明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恐惧都无济于事，唯有冷静分析，才能寻得生机，甚至反戈一击。
“皇后果然按捺不住了。”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嘲讽，“手段倒是够狠辣，也够隐蔽。若非我们早有防备，时刻盯着，只怕到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晚翠脸上也浮现出后怕与愤慨：“娘娘，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立刻禀报皇上？”
“不可。”萧明玥断然否定，“无凭无据，仅靠这些推测和零散的记录，根本无法指证一国之后。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有机会销毁证据，甚至倒打一耙，说我们诬陷。”
她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闪烁：“她既然想玩这把火，那本宫就陪她玩到底。不仅要让她烧不成别人，还要让她引火烧身！”
“晚翠，”她再次下令，语气斩钉截铁，“让我们在凤仪宫附近，以及负责处理宫中废弃物的那些粗使太监里的人，都给本宫把眼睛擦亮，盯紧了！特别是皇后宫中运出来的垃圾渣土，任何可疑的布头、纸屑、木块，都要留心。还有，盯紧那个领取朱砂的嬷嬷和与营造司太监有联系的采买，看看他们近期还与何人接触，有无异常举动。”
“是，奴婢明白！”晚翠精神一振，主子这般镇定且有对策，让她心中的慌乱也平息了不少。
“另外，”萧明玥补充道，目光幽深，“去查查，宫中旧档里，或者那些老嬷嬷的记忆里，是否有关于前朝或是本朝初期，处置巫蛊案件的卷宗或传闻。尤其是……关于诅咒对象并非帝后，而是其他皇室成员或重臣的先例，以及最终是如何定罪的。”
她要的，不仅仅是自保，更是一击必杀。皇后想用巫蛊陷害她，她就要让皇后亲自尝尝，被这最恶毒的罪名反噬的滋味！
晚翠领命，匆匆而去安排。殿内，萧明玥独自一人，望着窗外愈下愈急的雪花，眼神冰冷而坚定。
风暴将至，她已嗅到了那腥风血雨的气息。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在静思轩里苦苦挣扎的弱小答应。她是萧明玥，是执掌凤印、协理六宫的皇贵妃。
皇后既然亮出了淬毒的獠牙，那就别怪她，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这深宫之中的博弈，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而她，早已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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