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婉的死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紫宸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圈圈涟漪,又很快归于沉寂。萧明玥以近乎冷酷的效率处理完后续,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她照常批阅宫务,召见管事,过问皇四子的功课,甚至还在午后见了两位前来请安的低位妃嫔,言谈举止,无可挑剔。
只有晚翠注意到,主子比平日更沉默了些,那双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碎裂、沉淀。
夜深了,紫宸宫最后一盏烛火在书案上摇曳。萧明玥终于处理完所有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股深彻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神的。她挥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连晚翠也被她吩咐先去歇息。
偌大的宫殿,顷刻间只剩下她一人,还有那烛火投下的、巨大而摇曳的影子。
她站起身,没有唤人,自己动手,将身上那件象征尊荣的绛紫色皇贵妃常服褪下,换上了一身极为素净、甚至有些陈旧的月白寝衣。这衣服,还是她刚晋位嫔时,尚衣局按份例送来的,料子普通,款式简单,与这满殿奢华格格不入。
她未绾发,任由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一步步走向寝殿深处那面巨大的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面容,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寂。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恍惚间,镜中景象似乎扭曲了一下。她仿佛不再是身处紫宸宫,而是回到了那个偏僻、陈设简陋的静思轩。窗外也是这样的冬夜,寒风呼啸,炭盆里的火半死不活,她裹着单薄的被子,借着昏黄的油灯,一遍遍默记着复杂的宫规,计算着微薄的份例该如何撑过这个冬天……
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往上爬,掌控自己的命运。
如今,她站到了曾经渴望的顶峰,执掌凤印,统摄六宫,连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都已向她效忠。她似乎得到了一切。
可为何,心底那片荒原,非但没有生出草木,反而在权力的滋养下,冻得更加坚硬,更加空旷了?
沈令婉临死前那句话,如同鬼魅般在她耳边回响——“我只是不想成为家族的弃子……”
她萧明玥,主动斩断了家族,看似摆脱了束缚,可难道不也是一种……另一种意义上的被抛弃,或者说,自我放逐?
慕容嫣麻木的眼神,苏轻怜绝望的泪水,沈令婉冰冷的尸体……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她们都曾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中挣扎、绽放、凋零。而她,不过是她们之中,暂时还未凋零的那一个。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窒息。这紫宸宫那么大,那么空,空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镜中的自己,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紧闭的窗扇。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她长发飞扬,单薄的寝衣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但她没有关窗,反而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冽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
窗外,不知何时雪已停了。一轮冷月高悬天际,清辉洒落,将庭院中的积雪映照得一片皎洁,恍如白昼。月光也漫进了殿内,在地面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影子,与摇曳的烛光交织,明明暗暗。
她望着那轮冷月,忽然想起,她刚被封为嫔,迁居揽月轩时,也曾在一个这样的雪夜,独自凭栏,望着月亮。那时她心中虽有算计,有隐忍,却也有着一丝对未来的期许与不确定。
而如今,她站在比揽月轩更高、更华丽的紫宸宫,头顶是同一轮月亮,心中却只剩下一片被权力和孤独侵蚀过的、冰冷的废墟。
她得到了权力,付出了情感、温情,乃至最后一点身为“人”的柔软作为代价。
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一条无法回头,只能独自走下去的路。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波澜也归于平静,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认命般的冷然。
她缓缓关上了窗,将那片清冷的月光隔绝在外。
殿内,烛火依旧。
她独自立于这片煌煌灯火之中,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如同一尊华美而孤独的玉像,在这权力的巅峰,独照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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