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东方夜近乎自虐的遥远守望中，又滑过去几天。那片精致的花园，成了他全部世界的中心，而那个牵着孩子、眉宇间凝着轻愁的女子，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痛。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苏婉推着婴儿车，魏晨依旧陪伴在侧。或许是孩子的咿呀声太过可爱，又或许是春风太过温柔，苏婉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较之前更为轻松的神色。她弯下腰，轻轻捏了捏苏念卿的小手，小家伙立刻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纯净无邪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让苏婉唇角那抹浅笑加深了些许，眼底的阴霾也似乎被驱散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笑容，清晰地落入了对面咖啡馆窗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东方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悸动伴随着尖锐的疼痛蔓延开。他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不是敷衍的，不是强撑的，而是发自内心的，被孩子触动的柔软。他贪婪地看着，几乎要将这短暂的画面刻进骨子里。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魏晨也因这笑声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苏婉和孩子身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苏婉将一缕被风吹到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亲昵而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咔嚓——”东方夜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冻结又碎裂的声音。他猛地闭上眼，将头向后仰去，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映出他帽檐下紧绷的下颌线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多看一眼，他怕自己会失控，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那本该属于他的温暖夺回来。可他有什么资格？是他亲手弄丢了她。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扔下几张钞票在桌上，压低帽檐，匆匆离开了咖啡馆。春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园里。
“婉儿！”李丹丹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婴儿用品，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着见到闺蜜的喜悦。她先是凑到婴儿车边，逗弄了一会儿粉雕玉琢的苏念卿，“哎呀，我们小念卿又长大啦，真可爱！瞧这大眼睛，真像……”她话说到一半，及时刹住了车，小心翼翼地瞟了苏婉一眼，将“你爸爸”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真像我们婉儿，将来肯定是个大帅哥！”
苏婉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无奈地笑了笑：“你来就来，又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给我干儿子买的，我乐意！”李丹丹挽住她的胳膊，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魏晨，以及他刚刚为苏婉拢发后还未完全收回的手。她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咯噔一下。
陪着苏婉散了会儿步，又回到公寓坐了许久，李丹丹仔细打量着苏婉。气色是比生产那天好了不少，但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轻愁和眼底偶尔闪过的空茫，让她这个做闺蜜的心疼不已。她知道，婉儿的心结，从来就不在魏晨这里。魏晨再好，再体贴，也填不满那个名叫“东方夜”的人留下的空洞。
期间，魏晨一直忙前忙后，泡茶、切水果、给孩子冲奶粉，动作细致周到，无可挑剔。他看苏婉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里面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期待，连李丹丹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分明。
趁着魏晨去阳台接电话的间隙，李丹丹凑到苏婉身边，压低声音：“婉儿，他……一直这样陪着你？”
苏婉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轻轻拍着，闻言动作顿了顿，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李丹丹试探着问，“魏晨的心意，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在等你一个答案。”
苏婉沉默着，目光落在孩子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丹丹，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只想把念卿好好带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心力交瘁后的疲惫。李丹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她知道苏婉心里的苦和乱，那个男人的伤害太深，留下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驱散的。
又坐了一会儿，李丹丹起身告辞。魏晨客气地送她到门口。
离开公寓楼，李丹丹并没有立刻去打车。她心里堵得慌，为苏婉，似乎……也为了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或许同样备受煎熬的另一个男人。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街对面，目光落在了那家咖啡馆，那个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位置上空无一人，只有服务员刚刚收拾干净的桌面。
但李丹丹的脚步却停住了。她锐利的目光在座位周围扫视着，然后，在座位旁边的地面上，她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枚袖扣。
她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那是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质感十足的深蓝色宝石袖扣，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矜贵的光泽。李丹丹的心猛地一跳。这袖扣的款式和质感，她曾经在某个男人身上见过无数次。那是东方夜惯用的品牌，甚至这颜色，都像极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经常来。
李丹丹握紧了那枚冰冷的袖扣，抬头望向对面公寓苏婉所在的那扇窗户。一个清晰的画面在她脑中形成——东方夜就坐在这里，隔着一条街，远远地、贪婪地、痛苦地望着那个他无法靠近的身影和那个他无法相认的孩子。
那一刻，李丹丹心里五味杂陈。有对东方夜当初伤害苏婉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魏晨的陪伴固然温暖，可东方夜这种沉默而绝望的守望，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深情，同样令人窒息。
她想起刚才在花园里，苏婉那转瞬即逝的、因孩子而发的真实笑容，也想起她大多数时候望向远方的空茫眼神。婉儿真的能彻底放下吗？如果真的放下了，为何眼底总是藏着化不开的轻愁？
而魏晨……他的好，他的耐心，他的期待，像一张温柔却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苏婉。这真的是苏婉想要的吗？
李丹丹紧紧攥着那枚袖扣，尖锐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拿出手机，翻找到一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她还是咬着牙，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她和孩子都还好。但婉儿心情并不好，总是看着远处发呆。”
短信发送成功，李丹丹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靠在路边的灯柱上，心脏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背叛了苏婉现在的平静。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个在暗处守望的男人，或许有权知道这一点点，关于她真实的近况。哪怕这消息，于他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凌迟。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但李丹丹知道，他一定收到了。而且，这绝不会是结束。那枚被她悄悄放进口袋的袖扣，如同一个信标，已然将这看似平静的局面，引向了未知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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