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林市又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夏之交悄然滑过。苏念卿,这个在母亲颠沛流离和巨大伤痛中降临的小生命,在爱与精心的呵护下,像一株茁壮的小苗,一天一个模样地成长起来。
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裹在抱被里,挥舞着小拳头的婴儿。他学会了翻身,学会了坐起,学会了咿咿呀呀地发出模糊的音节,最近,更是能扶着沙发边缘,颤巍巍地站上几秒钟。那双酷似东方夜的乌溜溜大眼睛,变得更加灵动有神,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无尽的好奇。
魏晨租住的公寓里,充满了孩子的痕迹。散落的软积木,色彩鲜艳的布书,还有窗台上那几盆苏婉打理的、迎着阳光舒展枝叶的茉莉花,共同构筑了一个看似温馨安稳的巢穴。
苏婉的身体已基本恢复,甚至因为全心照顾孩子,比孕前更清瘦了些,那股混合着母性柔光与淡淡轻愁的气质,却沉淀得愈发明显。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陪着念卿,偶尔在魏晨的陪同下,去附近的公园或超市。她的话依然不多,但对孩子,总是倾注了全部的耐心和温柔。
然而,随着念卿一天天长大,感知能力和模仿能力飞速发展,一个苏婉一直刻意回避、深埋心底的问题,终于不可避免地浮出了水面。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给客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苏婉正坐在地毯上,陪着念卿玩积木。小家伙用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地将一块红色积木叠在蓝色积木上,成功后,便仰起头,冲着苏婉露出几颗乳牙,咯咯地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婉拿着柔软的手帕,轻柔地替他擦拭嘴角,眼底是纯粹的、作为母亲的满足和爱意。
就在这时,念卿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视线从苏婉脸上,移到了正从厨房端着果盘走出来的魏晨身上。魏晨这段时间,几乎扮演了“父亲”的角色,陪他玩耍,给他喂饭,在他半夜哭闹时也会起身帮忙安抚。
小家伙看着魏晨,小嘴咂吧了几下,忽然发出一个极其模糊,却又清晰可辨的音节:
“pa…pa…”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晨端着果盘的手猛地一顿,脚步滞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婉。
而苏婉,在听到那个音节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苍白如纸。擦拭孩子嘴角的动作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痛,几乎让她窒息。
“pa… pa…” 念卿见没人理他,又含糊地叫了一声,伸出小手指着魏晨手里的果盘,显然是想要吃。
魏晨率先反应过来,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快步走过去,将果盘放下,然后蹲下身,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此刻微妙的气氛:“念卿是想吃苹果了吗?来,魏叔叔喂你。”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称呼,用了“魏叔叔”。
可孩子的世界是单纯而执拗的。念卿看着魏晨靠近,并没有去看苹果,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魏晨的衣领,继续含糊地喊着:“pa… pa…”
这一次,苏婉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她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瞬间盈满泪水的眼眶和痛苦的神情。她迅速将念卿抱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让她心碎的音节,隔绝掉那个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念卿乖,是……是魏叔叔。”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地敲在魏晨的心上。
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似乎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抱得这么紧,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奇怪。
从那天起,类似的情景开始频频上演。
当电视里出现一家三口的广告时,念卿会指着屏幕上的男人,好奇地看向苏婉:“ma… pa?”
当在公园里看到别的孩子被父亲高高举起,发出欢快的笑声时,念卿会停下蹒跚的脚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向往,然后回头,拽着苏婉的裤腿,发出模糊的疑问:“pa…pa…飞飞?”
甚至晚上睡觉前,苏婉给他讲图画书上的故事,指着小动物的爸爸时,他也会学着样子,用小手指戳戳书页,再指指空荡荡的门口,发出含糊的音节。
每一个“pa”的音节,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苏婉心脏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那是她所有痛苦、委屈、怨恨和……未曾完全熄灭的爱的源头。
她无法回答。
她该怎么向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解释,他的父亲是谁?为什么不在他们身边?难道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曾如何伤害了他的母亲,如何因为误会和不信任,导致了他们的分离?难道要在他纯净的心灵里,过早地埋下怨恨的种子?
每一次,她都只能仓惶地避开孩子纯真而执着的目光,用生硬地转移话题,或者更加紧密的拥抱来搪塞过去。
“念卿看,那只小鸟飞得好高!”
“宝宝饿了吗?妈妈去给你冲奶粉。”
“乖,该睡觉了。”
然而,她的回避和闪烁其词,以及那每次被问及时无法掩饰的悲伤和痛苦,反而像一种无声的确认,在孩子模糊的认知里,刻下了一个“父亲”是存在的,但却是一个不能提及、会让妈妈难过的神秘存在的印象。
魏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看到了苏婉每一次被追问时的无助和心痛,也看到了孩子眼中日益增长的疑惑。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告诉念卿“我就是爸爸”,可他清楚地知道,苏婉不会同意,他自己也无法真正取代那个男人在孩子生命中的位置。这种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而远远地,通过李丹丹偶尔传递的、关于孩子近况的碎片信息,东方夜也得知了念卿开始学说话,开始追问“爸爸”的消息。
当他听到李丹丹在电话那头,带着叹息说起“念卿今天又指着别人叫爸爸,婉儿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时,东方夜正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得知血脉呼唤的激动,是无法陪伴成长的巨大失落和心痛,是想象她独自面对孩子追问时那脆弱模样的无边怜惜,更是对自己当年愚蠢行为的刻骨悔恨!
他的儿子,在问“爸爸”在哪里。
而他这个父亲,却只能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玻璃纹丝不动,反震的力道却让他整条手臂都阵阵发麻。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望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如同一个被困在绝境的野兽,发出了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痛苦到了极致的低吼。
思念如毒,噬心刻骨。
而比思念更痛的,是近在咫尺,却连被孩子问一句“你是谁”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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