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亲子商场。
她抱着念卿,脚步凌乱,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直到坐进出租车,将哭累了已然睡着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她那狂跳不止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可脑海中,东方夜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他护住念卿时那迅猛而决绝的背影,他递还孩子时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眼前重现。
怎么会那么巧?他偏偏就在那里?在她最无助、最恐慌的那一刻,如同神兵天降?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或者说不敢深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回到家,魏晨并不在。空荡安静的公寓,给了她独自咀嚼这份惊悸与混乱的空间。她将念卿安顿好,自己却毫无睡意,怔怔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渐沉的暮色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
李丹丹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语气带着惯常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婉儿,今天带念卿出去玩得怎么样?没遇到什么事吧?”
苏婉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丹丹……我今天,看到他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过了好一会儿,李丹丹才小心翼翼地问:“……东方夜?”
“嗯。”苏婉低低地应了一声,将今天在商场发生的惊险一幕,以及东方夜的突然出现和出手相救,简略地告诉了李丹丹。
“……丹丹,你说,怎么会那么巧?”她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团,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李丹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她了解苏婉,知道她此刻需要的不是一个敷衍的答案,而是一个能帮她理清混乱的真相。她想起自己之前偷偷传递的消息,想起东方夜那近乎偏执的守望和暗中布局的保障,心中五味杂陈。犹豫再三,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婉儿,”李丹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其实……也许并不是巧合。”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他……他一直都知道你们在哪里。”李丹丹艰难地开口,“从我找到你之后不久……他可能,就一直远远地看着你们。那个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他几乎是那里的常客。还有之前,你带念卿去城西母婴店,去城南甜品店……他好像,都去过……”
李丹丹的话语,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接连砸入苏婉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不是巧合。
原来那双她偶尔会觉得如影随形、却又寻不到来源的目光,并非她的错觉。
原来他从未真正离开,而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守在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注视着她和孩子的一切。
他看着她产后虚弱地散步,看着魏晨陪伴在侧,看着念卿一天天长大,听着孩子含糊地叫着“爸爸”……而他,只是看着。像一个被剥夺了资格的囚徒,贪婪地汲取着关于他们的每一丝气息,却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愧疚?忏悔?还是……不甘心?
苏婉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些被她强行压抑、刻意遗忘的过往,伴随着今日他奋不顾身救下念卿的画面,以及李丹丹揭示的、他漫长而无声的守望,如同解开了封印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她想起他最后看她那一眼,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她读不懂却也无法忽视的痛楚与深情。那不是一个纯粹负心汉该有的眼神。
难道……当初的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难道他后来的冷漠和伤害,并非全然出自本心?
难道他这些看似纠缠的举动背后,藏着她不了解的苦衷和……未曾熄灭的感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遇到了春风,瞬间有了燎原之势。
她原本坚如磐石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她一直以为,他早已将他们母子抛之脑后,开始了新的生活。可现实却是,他一直在暗处,承受着或许并不比她少的煎熬。
他今天的出手,不是偶然的英雄主义,而是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和本能守护的爆发。在那一刻,他忘记了伪装,忘记了距离,只有一个父亲保护孩子的本能。
“婉儿?你还在听吗?”李丹丹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苏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慌忙擦去泪水,声音哽咽:“我在……丹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挂了电话,苏婉一个人坐在愈发浓重的黑暗里,久久没有动弹。
心湖已被彻底搅乱。
怨恨的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那份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情感,如同被埋藏已久的种子,在得知了这些隐秘的真相后,竟然开始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她该怎么办?
继续固守着过去的伤痛,将他彻底拒之门外?
还是……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去探寻那被迷雾笼罩的真相?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东方夜这个名字,和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以及李丹丹揭示的漫长守望,像投入她心湖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一圈一圈,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夜色深沉,而她心中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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