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婉再次醒来时,眼中的迷茫并未减少分毫。她环顾着这个陌生而整洁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在沙发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上时,依旧带着全然的陌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东方夜几乎一夜未眠。
沙发上狭小的空间和他心中翻涌的巨浪,让他无法安枕。苏婉每一次细微的翻身,每一次呼吸的变换,都清晰地落在他高度敏感的听觉里。此刻见她醒来,他立刻站起身,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放缓,生怕惊扰了她。
“你醒了。”他开口,声音因为刻意压低和一夜的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他平日里几乎不会对旁人展现的温和,“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苏婉看着他走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东方夜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另一边。
魏晨伏在床边的柜子上小憩,听到动静也立刻醒了过来。他见到苏婉醒来,很自然地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起身倒了杯温水,熟练地插上吸管,递到苏婉唇边:“小婉,先喝点水。”
苏婉就着魏晨的手,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在东方夜和魏晨之间游移,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她似乎能本能地分辨出谁让她感到更“安全”。
东方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到窗边,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让阳光更均匀地洒进来,却不那么刺眼。他背对着病床,宽阔的肩背显得有些僵硬,只有他自己知道,需要多大的克制力,才能维持住此刻表面的平静。
医生早上查房时,再次强调了苏婉目前的情况。“逆行性遗忘,尤其是人物关系记忆的受损,非常典型。目前最重要的是静养,给予她安全感,循序渐进。切忌强行灌输记忆或者提及可能引起剧烈情绪波动的人和事,那可能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甚至导致生理上的不适,不利于恢复。”
医生的话像一把标尺,悬在东方夜的心头。他明白,“丈夫”这个身份,对于现在的苏婉而言,不是依靠,而是巨大的压力和无法理解的负担。他若坚持以此自居,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查房结束后,病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三人。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魏晨看了看时间,对苏婉柔声道:“小婉,我出去买点早餐,你想吃什么?”
苏婉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魏晨又看向东方夜,眼神带着询问。
东方夜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少了几分冷硬:“我去吧。我知道……附近有家粥铺还不错,清淡些。”他没有看魏晨,目光落在苏婉身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苏小姐,喝点粥可以吗?”
“苏小姐”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和痛楚。但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亲手将那个代表着最亲密关系的身份暂时掩埋,换上一种她能接受的距离。
苏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征询自己的意见,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陌生,但至少没有了昨晚那种明显的警惕。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东方夜沉寂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哪怕只是这样,也好。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却感觉胸口憋闷得厉害。他以“朋友”的身份留下,以“苏小姐”称呼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每一步都像是在亲手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但他别无选择。
买粥回来时,魏晨正在轻声细语地和苏婉说着什么,内容大概是关于她工作室的一些近况,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东方夜相关的部分。苏婉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因为某个熟悉的花艺名词而眼神微亮,但大部分时间仍是迷茫。
东方夜沉默地将粥放在床头柜上,细心地将盖子打开,散热。他没有试图插手魏晨与她的交流,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琐事。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看似没有存在感,却无法被忽视。
李丹丹带着念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魏晨坐在床边与苏婉低声交谈,而东方夜则站在稍远一些的窗边,目光落在窗外,背影孤寂而挺拔。
“妈妈!”念卿看到苏婉,立刻挣脱李丹丹的手,迈着小短腿扑到床边,大眼睛里满是依恋和委屈,“妈妈你睡了好久!念卿好想你!”
苏婉看着这个突然扑到自己床边、口口声声叫着自己“妈妈”的漂亮小男孩,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下意识地看向了魏晨,又看了看窗边的东方夜,最后目光落回念卿脸上,似乎想从这张稚嫩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但最终失败了。她有些慌乱地往后靠了靠,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念卿被妈妈这陌生的反应吓到了,小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回头带着哭腔喊:“爸爸!妈妈怎么了?妈妈为什么不认识念卿了?”
这一声“爸爸”,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苏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视线猛地转向了窗边的东方夜。
东方夜在念卿喊出那一声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对上了苏婉那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更多困惑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丹丹见状,立刻上前抱起念卿,轻声哄着:“念卿乖,妈妈生病了,需要休息,我们先不打扰妈妈好不好?”她歉意地看了东方夜和苏婉一眼,抱着抽泣的念卿快步离开了病房。
短暂的骚动之后,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苏婉的目光在东方夜和魏晨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她带着极大的不确定和混乱,声音微颤地看向魏晨,试探性地问:“魏晨……那个孩子……他……他刚才叫……叫‘爸爸’……是叫你吗?”
她潜意识里,或许更愿意相信这个她“记得”的、让她感到“安全”的魏晨,是那个孩子的父亲。这个猜测,虽然同样让她感到突兀和难以接受,但总好过那个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让她感到莫名压迫和陌生的男人。
魏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东方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海。他向前一步,走到病床前,距离恰到好处,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却又足以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他迎着她混乱而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却又带着千斤重量:
“不。他是在叫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陈述:
“我是东方夜。那个孩子,叫念卿。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没有再用“丈夫”这个词,而是选择了“我们的儿子”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纽带。
苏婉彻底怔住了,她看着东方夜,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想从自己身上找到一丝一毫作为“母亲”的证据。信息量太大,太过冲击,她空白的记忆根本无法处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抗拒的神色。
“……不……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喃喃着,用手抱住了头,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小婉,别激动,没事的,没事的。”魏晨连忙安抚,同时不赞同地看了东方夜一眼,觉得他太过直接。
东方夜看着苏婉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没有后退,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而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你是否记得,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我,会在这里,以你能接受的任何身份,直到你愿意重新认识我的那一天。
他没有再试图解释,也没有靠近,只是默默地又退回了窗边的位置,重新成为了那道沉默的守护影。
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
但他选择了留下,以“朋友”的身份,守在他的妻儿身旁。
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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